一段云 第三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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逆流小说网 > 言情小说 > 一段云 作者:亦舒 书号:26881 | 更新时间:2017/6/28 |
第三章 | |
我笑了“你这个人,说你没有心思,你却有心,说你有心思,到底话是多了一点。” “这是赞美还是批评?”她问。 “这是薛宝钗说史湘云的,我不清楚。她们这些人说话,从不好好的说,不知是什么意思。还是你好。” “我怎么跟小说中的人比?”她笑。 我笑笑,不响。 “我要写一篇功课、你呢?”她问“看样子你一定是没有空了,那么咱们后天见面。” 我并没有请她到我家去。我们左右不过是住一间宿舍,不是独门独户的房子,做什么都有人看着,把女孩子带回去,也显得没意思,窄窄的一间房间,除了便是书桌。 我们有什么资格结女朋友?又没有车子、约了女孩子,叫人家穿了⾼跟鞋冻进冻出,人家越是无所谓,我越是不好意思。将来,将来再说吧。有了能力的时候,一切就比较好办了。 我们走到了共公汽车站头,大家站在那里等。我同她并不是一路车,但是我看了她上车才走。她有没有男朋友?怎么会没有呢?恐怕排队约会她的人,如⾜球观众那么多呢。她却很明显的对我有意思。为了什么?这里相貌好的生学有,有钱的生学也有,她不似一天到晚躲在家里的人。连我都胡涂了。 到了家,我才发觉不知道她的地址。 她的电话马上来了,说:“你并不知道我的地址。”她把地址说了,是一个住宅区,离法科学院很近。 然后她把电话挂了,我回到房间里,做我⽇常应做的工作,忽然我很希望她在我⾝边,说着傻气但天真的话,甚至使使小子也无所谓。一个人寂寞起来。选择伴侣,就不大严格了,她是一个不错的女孩子,只不过我择偶的时间还没有到来。 后天我没有依时赴约。 我邻居的一个生学服毒杀自了。 收拾房间的女工开门进去,发觉他坐在沙发上,头靠在背垫上,手中还拿着杯子,似乎很舒服的样子,脸上还有一个微笑,可是⽪肤发青。死了。 女工尖叫,先敲我的门,因为我的门最近,我刚预备去上课,走到邻房一看,整个人吓呆了。 他坐在那里,吓人的是,他不像死了,铺很整齐,他是下午服葯的,没有上,没有换⾐服,⾝上是悉的牛仔与⽑⾐,桌子上放満了功课、笔记、一瓶剃须⽔盖子开着,香味传出来,本不象是死了人的房间。 舍监马上赶来了,锁了房间,我那天没上学。 医生太好心,強我吃了镇静剂,我进人了黑甜乡,梦见了七千多个人,该见的,不该见的,都见了,醒来已是六点了。 我穿好⾐服,打算出发到小燕家去。 房间围了一大堆人,都在看热闹,只见一箱箱的书本⾐服被抬出来,死者原籍阿拉伯,要通知他家人也不是容易的事,他这么一去就去、一了百了,留下的事,够其它人头痛十⽇八⽇.玩这种潇洒事的人,都不是好汉,至少应该把房间理⼲净、把东西寄回家去,甚至把凭文拿到了再说、现在算什么呢? 舍监问要不要换房,我婉拒,那只鬼要来寻我,我搬得再远,他一样要来寻我,逃也逃不掉,算了。 如此这般,到了小燕那里,已是七点半了,我还是叫了计程车去的,我叫车子在门口等。我自己按铃。 小燕跟几个女孩子同住,那来开门的说:“来了!”一边笑“都等了三个钟头了!” 小燕自楼上奔下来,一点怒容也没有。只是说:“别讲:“她⽩了那几个女孩子一眼。 她取过了大⾐。 忽然之间,我对于有生命的一切都珍贵起来。我默默替她穿好了大⾐,挽起她的手,我没有说任何话,甚至没有道歉一声,我与她走进了车,小燕很惊异,她把地址告诉了司机,车子驶了出去。 她轻轻的说:“你的脸⾊不太好,为什么?这么苍⽩。” 我说:“发生了一点意外,对不起,我迟到了,不是我想的。”我把今⽇发生的事略说了一遍。她低嚷:“哎呀。” “我…⽇⽇看见这个男生的,也就像一切男生一样,有时候开心,有时候不,并没有什么特别,也穿着一般的牛仔、⽑⾐,站出去可以代表一切男生学,有时候也带个女孩子回来,怎么会呢?”我问她。 她摇头摇。 我们沉默了很久。 她说:“问四姐吧,四姐或者会知道。” 我只是空虚的看着车子窗外。 车子一下子到了。 我们走到四姐家中,她早等我们,穿着个围裙出来。脸上很急。 她见了我们,又笑又骂:“你们到什么地方去了?电话也不打来,我终于等急了,打了电话去,又说人已经出来了,我还以为出了事,在半路打了起来.眉青目肿的,来不成了呢!” 一见了她、我就有种踏实的感觉,她苗条的⾝形包在围裙里,鼻尖凝着汗珠,表面抱怨着,心中还是我们,这世界上可靠的东西毕竟太少了,我呆呆的看着她,眼泪淌了下来,她一定很少见我这么喜哭的男孩子。我往客厅里走。 四姐问小燕:“你给他受了什么气?把他气得那样?他脸⽪最薄,又要強,又受不了气,因此受尽委屈,你还不晓得他?” 原本这种哭不过是一时冲动,可是忽然之间她说了这番话,仿佛她已经认识我十年了二十年了,那种了解是⽗⺟兄弟姐妹之间都没有的,他们便明⽩,也装作不明⽩,因为他们都不要招揽闲事,可是如今她忽然说出来,我一呆之下,一下子所有的积郁都得了解放,号啕大哭起来。 小燕站在那里,结结巴巴的向四姐解释着。 我用手帕掩着脸,静了下来。 那个同学,靠在沙发上… 我们活着的人,依然得活下去… 四姐递上了一杯,可口可乐,上面浮着冰的。她若无其事的说:“里面有点伏特加,别喝醉了、” 我喝了一口,心里便舒服了。 小燕走过来坐在我⾝边。 她笑我“男人也是⽔做的?” 我不响,她懂什么?她的生命止于史蒂芬生与当纳器官司案。她懂个庇,我不出声。 “你真像个女孩子。”她轻轻的说。 我说:“男人非得大碗酒,大块⾁,子如⾐服吗?” 她说:“我说你像女孩子,是因为你敏感… “有些女人敏感得像马桶盖。你不能这么比呀。” “今天不能跟你说话,”她笑“今天我说什么都不能讨你快,我去帮四姐。” 我喝完了四姐给的饮料。 四姐在那边说:“莱都凉了,现在又热了出来,过来吃吧。” 我国睡过了头,因此吃不下,为了礼貌,也只好吃着。 我说:“四姐,那狮子头再给我一点。” 她惊异:“怎么你也叫我四姐?” 我一呆。 “我并不是第四个姐姐,这是我名字啊,你们真没大没小的。”她笑。 我说:“我不能一辈子叫你云姐小。” “算了算了!”她说“真拿你们没法子。” 我吃着饭,不做声。 四姐说:“关于你那个同学…以前我写过一篇小说、不过主角是个女孩子,她死在一个夏天,手中也握着一个杯子,握得很稳,坐在沙发上,薄的窗帘一下一下拂着,她脸上凝着一个黑紫⾊的笑。但她⾝边有一具唱机,是那种自动从头来过的。除非关掉,会一直唱下去,那唱机正在放一张唱片重复又重复,是⽩光的:‘如果没有你,⽇子怎么过…’你看,这样的巧合。” 我震惊的看着她。 她拨着饭。 真看不出她是一个基本上这么绝望的人。 小燕说:“四姐喜时代曲与元曲,我都不喜。可是我喜四姐的小说。” 我实在被那个故事慑住了,动也动不得,叫我说什么呢?早已经有人知道有这种结局。 然而四姐淡淡的说:“然而这种事也少有了吧。大家能够活,都活了下去,我很鼓励大家乐观的活下去,现在我也不写这种东西了,你那同学…是一种冲动,对生活本上的厌倦,不是为了一个人,一件事,没有值得难过的,各人有各人的选择、尤其是一个大生学,他总有理由。” 我无话可说。隔了很久很久,我说:“我不知道你写小说,一定要借我看。” 她微笑“写了这些⽇子,没有人知道。还是不看的好。” “有很多人还不看《红楼梦》呢。”我说。 “谁若敢比《红楼梦),九成是失心疯了。”四姐笑。 “给我看看。”我说。 “等你考完试吧。”她说。 不管她开心,不开心,笑,静默,她总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于⾊的镇静与淡漠,但是这种淡漠使我觉得她可靠。 这一顿饭大家都食而不如其味。 可是就在吃完饭的时候,我们喝咖啡.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。 当时小燕正在说话,本来无论谁说莫名其妙的话,四姐都有本事全神贯注的听,她是一个礼貌的人。可是她忽然打断了小燕的话。 “有车子声,什么时候了?怎么会有这种车声?” 我们停了说话,侧耳而听,的确有车子引擎的声音,而且是一辆跑车。 四姐“霍”地站了起来,走到门口、把大门开了。 我问小燕:“什么事?” “九成是他来了。”小燕微笑道。 “他是谁?”一时间我还没醒悟过来。 “四姐的男朋友。”小燕说“不…不是男朋友,该怎么说呢?同居的人。情人,爱人,异朋友。我的天,反正是四姐的男朋友。” 我的好奇心大炽,我太想知道是一个怎么样的男人了。 我希望他真的会进来。 小燕仿佛知道我想什么,她说:“是他,那辆跑车的引擎声我都认得出来。” 没有一会儿,门外有声音传了进来。 一个低沉男人的声音说:“你何必出来呢?一会儿又着凉了。” “你真该打个电报来!”四姐说。 那男人出现在门外的时候,我几乎停止呼昅几秒钟。我顿时明⽩了。是的,惟有这样的男人,才配四姐做他的妇情,可恶的是,上帝竟这么不公平,这么厚待了这个男人! 他约莫四十岁左右,漂亮得简直不成话,所谓“英俊”两字、用在他⾝上,简直无懈可击,两鬓早⽩,仿佛染成的。 脸上只有额角有皱纹,⽩衬衫,黑西装,黑呢大⾐。一⾝⾐服贴在他⾝上,舒服顺眼之至。他轻轻的举止,几个动作,便充分的使我明⽩“从头看落脚、风流往下落,从脚看上头,风流往上流”这样的外表,如果再有学问修养,简直如虎添翼。 我呆得忘了妒忌。 是的,他配得上四姐。 我忽然不怪四姐抹了,正像小燕一样,我把这事当作一件极普通的事看待。 那男人见到了我们,和蔼的点头。 四姐介绍“这是⻩先生。小燕是见过的,这是宋家明,家明与你念同科呢。”她看着⻩说。 她那种眼光,是我从前未曾见过的,一种形容不出的目光,一种我们无法进人了解的境界。忽然我心又酸了。得一红颜知己若此,夫复何憾?这该死的男人,这幸运的男人。 “最近你做什么?”他问四婶道。 “画仕女图。”她笑“学了一辈子的梅兰菊竹,现在总算出头了。” ⻩向我们笑笑,他脫了外⾐,坐了下来。 我与小燕起来告辞,他苦留我们,小燕答应再坐半小时,可是我与她坐到另一角去。 我凝视着窗外。 小燕说:“他真漂亮,是不是?” 我点点头,难得的是那种风度。 “与四姐真配,可是他不能与四姐结婚。” 天下没有“不能”的事,他之所谓不能,就是不愿意,他爱她,可是没愿意到为她离婚的程度。因此算来,他爱她实在太少了。 我转头看他们,他们正在低声说话,没有握手,没有搭肩,可是两个人隔得再远,也还是有一种融合的感觉。我叹一口气。 长久的等待,就是等他。 可是他知不知道有一个女人只为了等他而过⽇子? 他不会知道,他只知道他来的时候,有一个女人会认出他车子的声音而奔出去开门,太幸运了,这算什么呢?虽然是她愿意的。 我叹了一口气,坚持要告辞。 小燕与我出来了,我送了小燕回去,叫的是计程车。⻩要送我,我不肯,四姐知道我的脾气,她没有坚持。 我们看见⻩那辆名贵跑车停在门口,车⾝有三分一是玻璃造的。 小燕问我:“你觉得四姐快乐吗?” “她有她快乐的时候。”我答。 “什么时候?”她问。 “现在。” “现在?现在她猜疑他不知道几时又走,她怎么快乐得起来?”小燕问。 我呆呆的看着小燕“那么她几时⾼兴?” 小燕道:“没有快乐的时候,她本没有快乐的时候。” “那么她⼲么不离开他?”我问。 “他那样的男人?”小燕笑“你见过几个他那样的人?那是真正的男人。” “你也喜他?” “我可没有这资格,我也没有这么伟大,一辈子过这种生活。”小燕说“我是一个普通的女人。我只想过平凡的一辈子。”她看了我一眼。 我淡然的看她一眼“当你一脚踏进法学院的第一⽇,平凡已离你而去。” “可是法学院里有一半是女生学!” 她不服气。 “女人本只有两种:平凡的与不平凡的。两者数目相等。” 他是一个漂亮的男人,待我到四十岁的时候,我永远不会像他。我也许会在一家小大学教书、头发又⽩又脫,披一套旧西装…我真不明⽩怎么有男人可以那么漂亮。 不过话又得说回来,也没有几个女人像四姐,他们看上去漂亮,也许因为他们没有结婚,他另有子,可是他们在一起。把黑暗的一面撇去不提。他们是浪漫的。人生苦短,正应如此。 我把小燕送了回去。 她在门口跟我说:“你今天很不⾼兴。” “开头是,现在不了,现在很平静、谢谢你。”我是由衷的。 小燕很⾼兴,她言犹止,我们俩呆呆站在门口。 我看着她扁扁的脸,在夜里她的脸像一朵小花。我的心软了下来,我看着她很久。 我说:“下个星期…有空吗?” 她很紧张“有!” 我从没有见过她这么诚坦的女孩子,所以很感动,当然我不知道她只有对我这么好,对别人也是很坏的,当时我只觉得她极之可爱。 我说:“下星期六,七点钟,我来找你。” “是。七点钟。”她像个小孩子似的答应着。 我说:“我…不大会说话,你不要见怪。” 她微笑了。 我叹了一口气,转头回宿舍。 我从来没有这么累过,简直累得要死,脫了⾐服。也没理好,就睡了。 半夜醒来.这一次没有胃痛吐⾎,半夜我发了一⾝风疹。 我尽量忍着不抓,可是看着⾝上一团团,一块块,我忍不住恶心,我头都大了。我大声叫着,挥着拳,不是为了风疹,而是为了太多奇怪的事,这个世界上充満了我不明⽩的事。 我没有睡,第二天就肿红着脸叫了计程车到医院去。 到医院不必挂号。 医生说:“怎么又是你?” 我说:“我离不了这里,我爱上了这里。” “你怎么了?吃错了食物?葯?吹了风?采了花?发生了什么事情?” “不知道。” “庠不庠?” “废话!” “不能打针,给你葯吃。”医生说。 我说:“看,你们英国医生到底懂不懂打针?从来没有见你们打过针…” “请不要侮辱你的医生。”他说“吃这个葯。一天两次,吃了觉睡。” “我没有空觉睡,我的工作堆积如山,我三个月前欠下的功课还没赶出来。” “听我的,小子,如果你躺到棺材去,那就更是什么也不用⼲了!”医生说“你别想太多。想太多了,会发风疹。” 我在医院里服了葯,叫车回家,照着镜子,真是既好气又好笑。不要想太多,想多了会发这个,哪里来的逻辑,外国人最最好笑,他们的养生之道是什么也不烦恼,结果搞成现在这样、那个财政部长结果还是在报上道了歉才罢,又去信国中道歉。看样子就坑讵职了。 我在数我回家的⽇子,还远呢。 一个人躺在上,猪头似的躺着。不是你我他的错,是社会的错。我哈哈的笑了起来。那葯不错,我睡了,一件功课也没有做,是的,我想、我想我会及格的,但是要拿个优就难了。 我不想考第一了,我不再想考第一了。 第二天我接了小燕的电话,老实说,我还真⾼兴听到她的声音。 我说:“我又病了。” “你像林黛⽟。”她说“多愁多病⾝。” “你是几时开始看《红楼梦》的?”我问。 “自从你告诉四姐说:很多人连《红楼梦》也不看的时候。” “我是说笑的。” “你从来不笑,”她说“我看得出来。” “我的天,你倒是很清楚我。”我说“我到医院,每次他们问我;直系亲人是谁?我总是想哭,我一个亲人也没有在这里。” “你可以填我的名字。”她问“什么病?” “病。” “你不会生病。” “是呀,我知道,我不会生病,也不会生肺病、我只懂得发风疹与胃出⾎。” “那也很好。”小燕说。 我哈哈的笑了。 “你好了一点没有?说得怪可怜的。” “好一点,可是我的手表又坏了,要拿去修。”我说。 “我的天!”她在那边大笑“你有没有不坏的东西?” “同学也这么问我。”我说“什么都坏了,连手表在內。真痛苦。” “首相辞职了。”她说“你听见没有?中午时分宣布的。” “每个人都辞职,我可不可以辞职?”我问。 “不可以,你总要读完的。”她说… 我叹一口气。 “你知道吗?”她说“⻩先生这次来,是为他女儿订婚来的,女儿订婚了,但是他子没有来主持仪式。” “应该夫双来的。”我说“这才有气派。女儿毕业,双双来观礼,女儿订婚,双双观礼,女儿泡洋人,双双观礼,女儿鼻子上长了个疮,双双观礼。” “你也太难了,”小燕说“人家还请你去观礼。” “我不要去,四姐呢?” “四姐或者去,你知道,这女孩子不是现在这⻩先生的太太养的,所以她没来。” “我听不明⽩,实在太复杂了。”我说“做人为什么要这样复杂。是不是一个人长得漂亮一点,比别人強一点,就可以什么都⼲?,’ “那是讲运气的,我不能说。”她说“你不去吗?” “我不去。”我说“我要去觉睡了。” “我要去觉睡了,他说。”小燕笑“我有空再找你。” “好的。”我挂了电话,我去觉睡了。 我想象着⻩先生复杂的感情生活。开头是一个女人,没有结婚,或是结了婚,反正脫离了关系。可是留下了一个女儿,这女儿现在也很大了。他后来结了婚,这次是名正言顺的娶,但是因为种种不得意,他有一个妇情,现在妇情与女儿在英国。 我这样想着,因为事情实在太复杂了,简直像数绵羊一样,所以很快的睡着了。⻩先生本人一定不会有失眠的烦恼。我生命中只要有一个女人就够了,好的。好的女人不一定是美丽的女人,或是能⼲的女人,或是学问好的女人,或有钱的女人,我要,好的女人。 第二天我仍然去上学,累得半死。坐在课堂中,我觉得是浪费时间,不停的渴睡,而且很冷,我要离开这个地方,好好的找个静静的窝去睡一觉、然后再出来。累?不一定,是一种闷倦。 大家伸了一个懒又一个懒。教授絮絮的说着。我的眼⽪渐渐沉重,这人最好去讲授催眠术。我的眼光投到同学的报纸上去…火车与货车撞,有人在火车站下放炸弹,一死四十伤。 在家里,火车与货车也常常在平道里出事。家里那种灰尘,炎热,⺟亲拖鞋“拍拍”地响着。太有一种腥气,一件⾐服晾出去,半小时就⼲了,一件⾐服穿在⾝上,十分钟就了。 在家里,走廊里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,走近一看。却是一箩筐西瓜。 听听时代曲也是好的。 回家惟一的好处是可以睡至⽇上三竿,不要问我是怎么过的⽇子,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。我只知道我每⽇七点四十分跳起,穿上牛仔、⽑⾐、大⾐。拿起书包一步步的走向学校。我真的是不知道为了什么,有很多事是不能想的,我不明⽩,回了家、如果找到了工作,也要一早起来去上班的。做人还不如做一条狗。 壁的同学说:“越来越闷了。” 在家里,我心爱的女孩子说:“我不爱你,我们从来没有相爱过,从来没有。”我还记得她那惊人的肯定语气。她是壮丽的,长头发盘在头顶上,穿一件薄得透明的衬衫,松的,里面隐隐约约的有一只⾁⾊的罩,花边是美丽的。因为热,她的头发被汗得贴在耳边,无处不是的碎发,她很紧张,好像我随时会放飞刀收她的首级似的,但是我当然没有,我哭了。 我是一个好哭的男人,一般刚硬的女人还没有这么多的眼泪。我在痛心的时候总是哭的。 后来…她结了婚。 后来…我们放学了。 我一步步的走回家,女同学们搭坐着男同学的车子…女人总是有办法的,小燕是一个不错的女孩子。她不是一种很天真的单纯,我想她是可以做朋友的。 四姐是不一样的。 四姐是四姐。 虽然她比我大,但是娶子一定要娶她那样的,娶娶德,她有老式女人的德。而且我猜想她一定一直如此,她的本很完美,她不该爱上了⻩,但是命运如此。 我没有机会,她与我活在两个世界里。 回到宿舍,我脫了⾐服,打个呵欠,躺在上休息。 壁又有人搬了进来,生活一切如常,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,真叫人受不了。 这个人的无线电哗啦哗啦的唱着:“…一定至少有五十个办法可以扔掉你的爱人…五十个办法…”嘉芬可的声音。 我的天。 我用拳头擂墙壁,声音低下去了。 我实在不想到饭堂去吃饭。我什么也不想做,不不,不对,我希望四姐可以陪我五个钟头,六个钟头,一整天,听我诉苦,听我的委屈、我的梦想。 我希望早上起的时候,她在我⾝边,我可以吻她的耳一下,満⾜地,全安地再好好睡一觉。这是我想的。 我想我是快发痴了。 这并不是说我对她有非分之想,我是尊敬她的,如果只是为了早上醒来边多一个女人,那还不容易,那一天换一个也行,那多龌龊。 我只想她,她给我一种全安的感觉。 我不承认我是一个难看的人,到底年轻的男人没有那种气派。⻩是突出的,很多中年男人也没有也那个气派。⻩不算中年人了,他已经步⼊老年了,他女儿都订婚了。 这样的⽗亲必然有个出⾊的女儿。不知道那女儿长得如何,我想小燕或者是见过的。 周末我见到了小燕,她说她也不知道。她只与四姐来往。显然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,她说:“你每次见我,总是问起有关四姐的事。你其实并不想见我,你想见的是她,对不对?”她的声音有点变了“你是爱上四姐了?” 这是第一次,我觉得有这样的可能,我爱上她了。 “我怎么会呢?”我还笑着,然后我问小燕:“什么叫爱上她了?” “你爱她,对她有趣兴。”她简单的说。 “对她有趣兴就是爱上她了?”我说“不不,你是对的,我大概是爱上了她,不只这么简单,奇怪,是几时的事呢?我竟不发觉。” 小燕沉默,隔了一会儿说:“是不是你第一次见她的时候?” “不不,第一次见她,我顶讨厌她。”我笑。 “我第一次见你,我爱上了你。”小燕说。 我的脸涨红了,有时候太坦⽩的人令我难堪,我不怀疑她的真诚,但到底她不说出来,我也是知道的,既然如此,又何必说呢?她还年轻。 我转过头去。 “所以如果你见我只是为了四姐,我劝你不必见我,你应该直接去找四姐,做人不能婆婆妈妈的。”她的声音很硬。 “我没有那个意思。”我说“我是很喜见到你的。我再笨,也不致笨到那个地步。” 她转过头来。 我说:“你何必这么凶呢?是你的,就是你的,不是你的,便不是你的,你再凶也没有用,把全世界看破了,是你的本事,你放在心中就可以了,你何必把全世界点破呢?” 我取了我的大⾐,使走到大门,拉开了门,就叫了车子回宿舍了。 回到宿舍,我觉得频频与小燕闹意见,不知道是什么意思。我认识她并没有多久,感情也不深,一直像情侣似的吵嘴,不知为什么,她不让我在她面前提四姐,我不怪她,但是我有权不见她,她也不能怪我。 我决定以后不见她了。 我并没有睡着,我看小说。 壁的洋小子过来看我,把我书架上的书翻遍了,并不肯离开,他这么磨,我就知道有事。 我问:“你要借钱?” “不不。我只是想问你,那国中妞儿,是不是你爱人?” 我的天,几个星期前叫他去招呼小燕一次,他到今天还没有忘记。 小燕不是我的爱人,但是我也绝对不肯把小燕的电话号码给他,这是不对的。 所以我说:“她是我女朋友。” “如果她是你女朋友,为什么周末坐在宿舍看小说?”他问。 我⼲笑“有什么奇?我才见了她来,她要做功课。所以我就一个人回来了。” “幸运的人。”他咕咕哝哝“喂,宋,几时有这么标致的女孩子,介绍给我啦!” “你的女同胞们有什么不好?”我问。 “她们脏。”他简单的说“国中女孩子⼲净。” 我笑“你刚刚见到个⼲净的,就那么⾼兴!国中人是极端,脏起来,比谁都脏。” 他很向往“你放心,我会尊重她们。” “尊重?你们最尊重女人的方式是把女人弄上去、三两下手势,你以为我不知道?” “最近我也明⽩了。”洋小子说“有很多女人,不只是跟她们觉睡那么简单的。” “你还娶她们不成?你娶得起?没有前途的事。除非真有诚意,否则做来⼲什么?”我教训他道“你们英国人就是这样胡涂。” 他刚想辩解,有人敲门,我当又是同学,便随口答:“进来。” 人是进来了,却是四姐,我们两个男孩子,中一一西,都⾐冠不整,呆在上。我抢过了件T恤套上,发觉反了,又脫下来,再穿上,这次前后调转了。 四姐说:“不要紧不要紧。”她微笑。 我奇问:“你怎么进来的?门房没见到你?” “门房开小差去了。”四姐笑“没见到他。我自己来了,对不起。”她站着。 我对洋同学说:“喂,你移一移尊庇股好不好?姐小没地方坐呢。” 洋同学见了四姐,更不肯走了,说:“我去做咖啡。”他虽然走了,表示一会儿还是要来的。 四姐穿着衬衫⽑⾐长,一件⽪大⾐,头发有点。 她笑说:“怎么一回事呢?小燕在我那里狂哭。” “是吗?哭?”我呆呆的。 她哭?女人也太没有出息了,早知如此,不如了脚早早嫁人,也一样是哭。⽗⺟花尽心⾎,养到她这种地步,她却还是哭。 “有什么好哭的?”我说。 “你也别太过分,对女孩子要温柔一点。”四姐说。 “我不懂。”我说。 “你这个孩子,”她坐在我⾝边。 我把下巴枕在手臂上“你怎么有空来?你的朋友呢?” “他忙他的呢。”四姐说道“他女儿订婚了。” “我听小燕说的。” “我想叫你与小燕代表我去,你们怎么又不答应?” “为什么一直把我与小燕扯在一起?”我生气了“我要找女朋友,我自己会找,我又不哑不痴!” 四姐一呆。随即笑了“我的天,脾气还没发完,我不该这时候碰了上来,家明,你是怎么一回事儿?这么烦躁?” 我不响。 洋同学把咖啡饼⼲端了进来,我还是不响。 倒是四姐,那涵养真正好,反而与他一句句的说起话来。忽然我很害怕她会站起来跑掉,所以才开始说话。 “我们六月初考。”同学说。 “也快了,开始温习没有?”四姐问。 “宋早就温习了,没有间断的,但是自医院出来后,他精神与⾝体都不大好。” “这不能怪他。”四姐看我一眼。 “你是他姐姐?”同学问。 “不,我们是朋友。”四姐微笑。 “哦。”同学慕的看我一眼,知趣的走了。 四姐到这个时候才说:“我也该走了,回去看看小燕怎么了。” 我跳起来“不不,请你再坐一会儿、刚才是我不好。” “你也没有什么不好。”她又坐了下来。“年纪轻的人,情绪当然有点不稳定,我是多管闲事了。” 她这么淡,我就心冷,由此可知我在她心目中,本与其它人没有两样。 “你六月大考了,情绪要平静一点才好。”她说。 我看着她,她的脸有点苍⽩,她自己也是満腹心事,可是她没有说什么,倒为别人的闲事忙着.我看着她,可是我不敢说我爱她,话说出来之后,我就变得一文不值了,我就犯了小燕一样的错误了。 我问:“…你冷吗?” 她微笑“不冷。” 我想她也是明⽩人。她是明⽩的。 我问道:“订婚礼是几时?我来。要带礼物吗?” 她笑说:“下星期三,钵兰店酒,七点到十二点,我寄帖子给你好了,礼物,带不带随你,事后也认不清楚谁送了什么。” “你不去?”我问。 “我不方便去。”她坦⽩的告我。 “你⼲什么?”我多么想与她在一起。 “家里要做的事很多。”她说。 我送了她下楼,我看她上了车。 “四姐。”我叫她。 “什么事?”她的声音很低很温柔。 “我想握一握你的手。”我说。 她把手自车窗里伸出来,我握住她的手一分钟,我说:“再见。” 她把车子开走了。 她来过之后,我更像炸开来一样。我把头按在枕头下面,我真的闷坏了。我不能拖到六月了,惟一活下去的法子是回家,不然就会像邻房那个同学一样了。我一个周末看着闲书,睡着觉,没有做任何功课。 星期一早晨,我约见了校长。 他表示很了解。可是他半说笑的解释“每个生学都有这种试考恐惧,可是你不该有。你是名列前茅的。” 校长说:“如果你放弃了试考,拿不到学位,岂不是太可惜了?你尽量放松一下,即使放弃温习也不要紧,可是到时在试场出现一下,尽你的力,我介绍你去看医生。” 我耸耸肩“其实我想听的就是这番话,你想我这样回了家,家人还会理睬我吗?这几年关系我的一生,而这两个月,简直太重要了。” “我明⽩,”校长说“你们对教育的看法与我们不一样。” “什么教育,我们看到的,不是教育,而是凭文。”我苦笑“我想我还是到医生处去取镇静剂吧。” 校长说:“…据说你⾝体不好…别太紧张了,可以解决的事,想法子解决,不可以解决的事,不要想太多,学学我们,我们的家国在陆沉,我们可不担心。”他笑。 我恭敬的说:“是。” 我走出校长室,到了校医处。 校医说:“你要忘了你邻房发生的事。” 不不,不是邻房的事,我现在有心病只要一帖葯便医得好,可是我的葯呢?我长叹一声。 医生⽩我一眼,很气“你为什么叹气,你知道这世界上有多少的人比你不幸?” 我想:是,至少我有手有脚,至少我不是⽩痴,至少我还年轻,至少我比别人略为聪明能⼲一点,至少我不愁钱,至少…这样算起来,我应该跪在地上感谢上帝才是。 不过感谢是感谢,我仍然不快乐,心里很闷。 我旷了课,到公园去坐了一天。买了一磅面包,自己吃一点,吃剩的喂了鸽子。 我的时间全浪费了,这样的青舂。 医生给了我镇静剂,叫我每天放学便吃一颗。我慢慢的走回宿舍。又没有信。是呵,每个人只管每个人的事,这是天经地义的事,⼲么要写信给我? 我上了楼,用锁匙开了房门,坐下来,又跳起来,倒了一杯⽔,服了一粒镇静剂,坐下来,手里拿着杯子,才想起这势姿跟邻房死去的同学一模一样,我惊吓得很,又跳起来。 我忽然想起四姐说她写过的那个故事。 一个光好好的夏天,一个女孩子死在上,唱片放着“如果没有你…⽇子怎么过…。”我为这些浪费了的生命苦苦哀伤着,然而我的生命又何尝不是浪费了。 我扭开了无线电。一个男人的声音说:“…意大利导演路契诺维斯康蒂因心脏病去世,六十九岁…”浪费了的生命。我一直喜看他的戏、他捧起来的男主角。他也死了。以后看不到他的电影了。隔了很久,我才知道他有一个女儿。我以为他是独⾝的,像这种艺术家,拖着个不争气的后代简直是个负累。应该生命自他开始,自他终止。我每次看见玛⾼·海明威的照片便痛恨这个年轻的女人。还有拍罗玛·毕加索。浪费掉的生命,条件这么好的生命而这么盲目蹋糟着,似乎是不可饶恕的。 服食镇静剂后,一个人会得胡思想,一种平静的胡思想。 宿舍在这种时刻是这么静,一点声音也没有。 小燕此刻已经哭完了吧?我也希望可以大哭一场。我有机会总是大哭的。看着张爱玲的小说也会哭起来,传说她住在纽约,曾经兴过念头,想到纽约去找她,可是见了又说什么呢,她跟照片也不大像了,年纪老的女人,看上去都一样。老了。 我是一个娘娘腔的人。娘娘腔,他们说,他们怀疑我是同恋患者。同恋始终是不体面的事。可是我并没有被男人昅引。有一次在酒吧喝酒。一个男同学对我表示好感,手放在我上,被我礼貌而厌恶地推开了。他反而很不好意思。同恋。 四姐现在⼲什么?在理家里的事?抑或在花园里呆坐? 忽然我想到她家去。算了,只剩两个月了。还搞什么鬼,考完了试回家,在家里呆一阵子,烦恼没有了,回来再从头读,我并不是惟一的问题青年。丹麦王子哈姆雷特的烦恼才比我大呢。 我摸出了一本书,是劳伦斯的《吉普赛人与处女》,妈的,一小时就看完了,看完之后,我怀疑这是冒劳伦斯名作的。 我一直不喜劳伦斯的小说,他的诗倒是不错的。文学便是这样,好起来人人都说好好好,一个不好人人都说不好,兵败如山倒,看起来又吃力。 唉,我昏昏睡。 近来五点半便天亮了,我常常以为睡过了头,我闭上了眼睛。 醒来的时候,⾝边坐着一个人。她也在看那本劳伦斯的书。 我说:“小燕?” 她看我一眼“是我。” “你怎么也来了?奇怪,现在宿舍连看门的人包没有了、所有访客一律自由出人,敢情好。”我说。 “你不我。”她说“我知道。” 这女孩子,躲也躲不过,她自己就来了,叫我赶走她。我还不至于这么放肆,可是她这样子,我以后可就名誉扫地了,为什么我不敢学她,天天跑云四姐家里坐。 “几点钟?” “七点。” “我睡了三个小时。”我说。 “你又去看医生了?桌子上放着葯。”她说。 “嗯。”我说。 她说:“这本书一点也不好看,四姐的小说比这好看。” 我说:“别讲,人家是世界公认的劳伦斯。” “庇。”她说。 “念法律的人,最不讲理的,也就是你了。”我说。 “你不生气了?”她转⾝过来问。 “我本没有生过气。”我说“谁生气,谁心里应该知道。” “跟你做朋友,比跟一个小家子气的女孩子做朋友还难。” 我看她一眼,心里想:我可没有要你来。 她说:“你心里在想,你可没有叫我来。是不是?” 我不出声。 小燕就是这点不好,每件事情都要弄得黑⽩分明。 她说:“我请你看电影,你去不去?” “我吃了葯,不便出去,又没有车子,天这么冷,冻个半死,又回来,⼲什么?你要看,我介绍人陪你去。” “谁?” “外国人。” “我不喜跟外国男人走在一起。”她说。 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我问。 “没有什么意思,吃不到羊⾁,一⾝騒。宋家明,你别以为我需要你跟我介绍人陪,我自己一样找得到,”她骄气的笑“看什么人而已。” 她又可爱起来了。 我还是躺在上。我问:“洋人也有不错的嘛。” “谁?”她笑问。 “安东尼安姆斯庄钟斯。”我说。 “他呀,他自然是,我也说他好,若是他也罢了,别人没意思,真娶了我,那几十镑周薪,一年九个月的冬天,我也受不了。”我侧头看她。她在台灯下微笑。她大概是喜我的,几次三番,她都先向我来低头,以她的格,很不容易;以她的格,吃过她⽩眼的男人的确也不少。娘娘腔有娘娘腔的好处,瞧这女孩子! “说说你以前的女朋友。”她说。 “不说,你以前的男朋友逢人说你,你有什么意思?” 她答:“我乐都乐死了,只怕他把我忘得一⼲二净。” 我笑“她跟你差不多,不过比你強硬,她不哭的,打网球又够力。长得也很漂亮,后来嫁了别人,大概很开心。完了。” “你们在一起多久?”她问。 “两年多三年。”我说“为什么问?” “你记得她?”小燕问。 “当然,她是我女朋友,我们接过吻的。”我得意的说。 “呵,这么难得呀!”小燕取笑“还拥抱啦!还少不免到郊外去,绕着大树兜个圈子啦,真够趣情,跟国语片一样!” 我被她气结。 “你的男朋友呢?”我问。 “我没有男朋友,你可别不相信,我真的没有男朋友,我不是三贞九烈的女人,只是看不中周围的人,要把自己送出去也不行,你说多惨!”她扁扁嘴。 “你的《红楼梦》看成怎么样了?” “没什么好看的,”她落寞的说“那宗旨不外是说:女人要长得像猪,不然就够你受的,上帝不会放过聪明漂亮争气的女人。这种书看来做什么?” Www.NilxS.CoM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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