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易居 第一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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逆流小说网 > 言情小说 > 不易居 作者:亦舒 书号:26878 | 更新时间:2017/6/28 |
第一章 | |
石子站在厨房门口不住张望,只是焦急,但是又不敢出声催促。 大师傅阿陈看见那张忙热得通红的俏脸,起了怜惜之意,佯装不经意,对手下瘦张喝道:“四号台子的二号套餐好了没有?” 瘦张只得快马加鞭,把两只热炒赶出来。 石子如蒙大赦似把菜托着出去。 埃临门是一间中下价人唐餐馆,石子在该处做了已经大半年,临时工,加币五块半一小时,最低工资,每天晚上在楼面跑来跑去做女侍,打烊时难免手脚酸软,可是她需要生活费用。 埃临门的生意好得不得了,价钱廉宜,碟头大,大师傅手艺还不错,故客似云来,忙得石子团团转。 双手托満脏盘碗回厨房之际,忽然臋部着了一记,石子一怔,回过头去,发觉非礼她的人是名十五六岁少年,正看着她挑衅地笑。 懊刹那石子就要下决定:吵起来还是忍声呑气,她也是人,她也有自尊心,她也有原则。 可是老板娘已在叫她:“石子,到这边擦擦台子。” 石子不怒反笑。 屈辱?也本不觉得了。 她匆匆随着做不完的脏工夫往前进,挥着汗,头发永远有股洗不净的油腻味,一双黑鞋早已穿得爆,⽩衫黑裙上全是菜渍。 这是天下最腌攒的地方之一。 那天收了工,关了门,石子坐下来松口气。 数一数客人给的小费,总共二十多元,她握着钞票,无奈地笑。 老板娘递香烟给她:“昅一支?” 石子摇头摇,拎起手袋外套“明天见。” 在公路车上已几次三番累得想睡着。 到了家,取出锁匙,开门进地库,看到室友孔碧⽟正在搽蔻丹。 她与碧⽟共租一个地库,每人分摊三百五十元房租。 碧⽟并无抬头看她,只是伸出手凝望鲜红⾊指甲“回来啦。” 石子倒在上。 “累得贼死嗳?”碧⽟咕咕笑。 石子不去理她。 “不如到我这边来做。” 石子忍不住抢⽩她:“从没见过你那样开心的脫⾐舞娘!” 孔碧⽟仍在笑“我的职业叫作EXOTIC-DANCER,你别讲。” “半裸着动扭⾝体给一班猥琐男人观看,多难受。” “每星期工作三天,每天跳一小时,收⼊是你的三倍,姐小,难不难受,看你自己的了。” “你堕落。” “我就知道世上只得你一人清⾼。” 石子悲哀地说:“碧⽟,我俩不要自相残杀。” 碧⽟一手熄了灯“睡吧。” “我还没淋浴。” “我已习惯你⾝上那股脏抹桌布似气味。” 石子长长叹口气。 “对,令尊有信来,就在茶几上。” 石子不出声。 “我明⽩你的心情,长年累月报喜不报忧,弄得神经衰弱。” 没有回音。 “石子?” 一看,石子已经睡。 一双旧鞋八字形脫在头。 石子一只手搁在外,碧⽟可以看到她手背上烫的疤痕。 这几年来她一直当女待应生,看得到已付出惊人代价,石子整个人耝糙了。 孔碧⽟呆一会儿,看着窗外的満月,这异乡之月的莹光照不到她们⾝上。 石子与碧⽟在海上申请到北美自费留学,托福试考七百分以上,许多大学都愿意录取。 两人自小是邻居,有商有量,决定到加拿大温哥华落脚。 “我听人说安大略省像威苗顿市物价比较廉宜。” 碧⽟马上说:“那边都是苦生学。” 石子一时还未领悟。 碧⽟用手肘碰她一下“怎么挑对象?” 石子恍然大悟。 到了卑诗省后没多久,加国府政愿意接受国中 生学申请永久居民权,趁这个千载难逢机会,两人马上进行申请手续,万幸都迅速批准下来。 可是生活是地久天长之事,人活在世界上,需要不停支付生活费用,资本主义都会都是长安,不易居。 极窘的时候连洗头⽔卫生棉都买不起,不得不想办法打工钱赚。 碧⽟头一个耐不住放弃学业,跑到快餐店当女侍。 半年后又转到游客区做售货员,被店主指责态度欠佳,开除。 碧⽟诉苦:“在海上,我爹我妈统是外科医生,收⼊虽然不⾼,⾝分倒也受人尊重,我自小聪明伶俐,从来无人责骂,真没想到会有今天。” 与石子抱头痛哭。 前后数年,整个人都变了。 石子仍然读书,商业管理系第三年,越是挨越是想毕业。 碧⽟则一⽇比一⽇偏“毕业也等于业失,这个埠难以找到理想工作。” “拿到⾝分证到港香去。” “多少港香人还想尽百宝要走出来呢。” 碧⽟向钱看,成⽇到⾼级住宅区去兜圈子,又爱到市中心逛时装店。 石子说:“⾐服用来蔽体,都一样啦。” “大不同,”碧⽟斩钉截铁“穿耝糙的⾐服,人就没相貌,人靠⾐妆,佛靠金妆。” 第二天,睡醒了,碧⽟向石子宣布一个消息。 “石子,我要搬了。” 石子正在淋浴,听到此话,刷一声拉开浴帘“你是什么意思?” “搬出这土库,搬到本那比簇新两房公寓去。” 石子愣住“几时?” “今天。” “什么?” 碧⽟做无奈状“应该早些告诉你。可是怕你接受不来,于是拖到最后,一切家具杂物统统送给你,房租付到月底,你一个人享受这个土库吧。” 石子发愣,她独自怎么负担得起房租? 碧⽟递袍浴给她“小心着凉。” 真没想到自幼的情谊到今⽇一刀两断。 碧⽟叹口气“石子,大难来时各自飞。” 石子坐在碧⽟⾝边,低头不语,半晌才说:“你去吧。” 碧⽟顿感意外“你不追究?” “名人要求与际遇不一样,希望你与我保持联络。” “你的开销…” 石子抬起头来“我自己会想办法。” 孔碧⽟又说:“我⽗⺟那边,我想你帮个忙。” “你要我怎么说?” “什么都不说就好。” 石子苦笑“答应你,”看看表“我要上学了。” “你回来时我已走了。” 石子不由得与碧⽟拥抱“再见,祝福。” 在公路车上,石子只是发呆。 碧⽟这一走,直接影响到她,本来二人相依为命,现在再也无人与她有商有量,凡事都得由她立独承担了。 都会人海茫茫,石子打个冷战,自此她像个孤雏,活得下来也无人理会,遇上劫难更需自生自灭。 那⽇才得两节课,中午之前就放学,石子回福临门饭店去看新闻。 为什么不回家看?一则没有电视机,二则收看中文节目需要另外付安装费及月费,不是石子可以负担。 大师傅阿陈光着上⾝只穿一件汗衫,坐在电视机旁喝啤酒。 石子斟一杯⽔喝。 阿陈转过头来看着石子“当年你在什么地方?” 石子答:“我在海上忙着寄信给港香的亲戚恳求他们资助我自费留学。” “每个人都想出来嗳,可是处处有吃苦的穷人。” 石子忽然说:“至少我有吃苦的自由。” 大师傅笑了。 石子坐下来“结果由⽗⺟千方百计凑了路费出来。” “大学里应找得到研究工作,何用到人唐餐馆来吃苦。” “到处有人満之患,哪里轮得到我,还没毕业呢。” 大师傅仍然看着她“石子,你脸⾊灰败。” 石子苦笑“瞒不过你。” “什么事?” “我的朋友今天搬走。” “呵有了新出路?” “是,她认识了一个湾台人,已经结伴去过⽇本,两个人在一起很⾼兴。” 大师傅点点头“现在是搬出去与他同居?” 石子说:“想必是。” 大师傅抱怨:“你怎么一点窜头也无?” 奇是奇在石子本人也十分惆怅“是呀,本无人看我。” “你真丢尽海上姑娘的脸,你的眼珠子不会骨碌碌的转吗,穿件鲜点的⾐裳呀,还有,看到男人,不称赞他,也骂他几句,好让他注意你呀。” 石子吃惊地抬起头来“陈师傅,你吃这一套?” 阿陈瞪大双目“吃,吃得死脫!” 石子颓然。 “笑,起劲地笑,往男人⾝上靠去,伸手去捏他们手臂,这是甜头,明⽩吗?” 石子问:“你会这样教你女儿吗?” 大师傅吓一跳“当然不,但是石子,你需要求生,否则这个社会会呑噬你,正像把他们吃掉一样。” 石子低下头。 “以后怎么办?” “得找个便宜点的地方搬。” “餐馆阁楼还有张破。” “不不不,”石子害怕“我宁愿学习眼珠子打转,⽔汪汪一直落到街上滚出去。” 大师傅凝视她“你学得会吗,有些人天生一对死鱼眼!” “唏,老陈,”石子啼笑皆非“谢谢你。” “石子,我若没结婚,我一定收留你。” 石子跳起来“你也不照照你那副尊容!” 阿陈呵呵笑“我只不过胖一点而已。” 老板娘区笑萍推门进来“什么事有说有笑这么⾼兴,阿陈,你一见石子便風騒,小心我告诉陈太太。” “石子正在这里烦恼,她穷途潦倒,前途茫茫。” 区姑娘一听,嗤一声笑出来“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会得没出路?老陈,你吃撑了。” 老陈一怔,想了想,果然如此。 区姑娘笑笑,闲闲道:“自古至今,做买卖,都是拿本⾝所有,去换那没有的,石子,你说对不对?” 石子看着区姑娘。 区姑娘说下去:“你有青舂,你有美貌,你也有力气、智慧,看你打算卖什么,去换什么了。” 石子大气不敢透一下。 “花花世界,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最有办法,一个翻⾝,马上晶光灿烂,叫人不敢视。” 老陈闲谈不忘拍马庇“老板娘这是夫子自道。” 区姑娘冷笑一声“绝非我自夸,当初看不起我的人,现在全住我山脚。” 老陈似唱相声“石子,听到没有?” 区姑娘吁出一口气“不过,石子,你就难一点。” “如何见得?”老陈问。 “单是这名字就没有想象力,比不上人家叫描红、专红、红。” 石子已无心情“我回家去写功课。” 区姑娘站起来,用报纸包了两块炸给她“放心,还有我们呢,不会让你饿死。” 石子要到此际,才怔怔落下泪来。 她别转脸,匆匆离去。 炸同笔记一起放在布袋里背着。 她自人唐街走到罗布臣街,天气好,光普照,大街两旁都是江湖卖艺人。 小提琴演奏、默剧小丑表演、卖气球小贩…各占一个角落。 忽然见到一堆不修边幅的华人,口沪语,正在大声说耝话骂人,抱怨生活艰难。 石子吓一跳,退避三舍,绕弯低头匆匆走过。 这几个人头发打结,手持香烟,⾝边放着几幅素描,大概是打算替游客速写。 石子不敢多看,见有公路车,马上跳上去。 怕,怕被他们认出是同乡。 回到家,打开门,碧⽟果然已经搬走,什么都没有带,桌上有张字条,以及数百元钞票,字条上写着新电话地址。 石子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。 她拆开家书,⺟亲照例十分挂念她:“…你也不回来走走,凑机飞票钱应该不太困难,人家都⾐锦还乡了。” 石子摊开纸笔,写起家书来。 先把湖光山⾊形容一番,然后再三保证她是何等健康快活,前途是怎么样的光明… “去年七月一⽇加国庆国,我无意走进一间百货公司,只见一只二尺乘三尺大的蛋糕,用果酱与油拼出枫叶国旗图样,由店员切开,分小块小块盛在纸碟上,免费派给客人享用,是家国生⽇呢,故吃蛋糕,真太好了,这个家国的人真会享乐,虽然国债累累,经济不景,却志气不灭,今年我会到同样的地方去吃蛋糕,我也是加国的永久居民,再过几年经济有了基础当接你与爸过来享福。” 写完这样的信真会累得昏厥。 地库內少了碧⽟吱吱喳喳的声音,十分寂寥。 石子自布袋取出那两块炸来吃。 摊开报纸,她看到头条新闻,温埠的中文报纸办得十分出⾊,且赚大钱。 华东⽔灾、港香立法局辩论彭督政改方案…第二页是分类广告,石子把骨头吐在报上。 忽然她看到这段小便告。 “聘请保姆,包食宿,薪优,工作时间面议,请电九二三八八何宅。” 石子心一动。 带孩子是女天职,倘若每周工作四十小时,带一个婴儿,她自问吃得消。 马上要放暑假了,先应付了这三个月再说,见一步走一步。 至要紧有得吃有得住。 市中心正面大厦林立,街道整洁、店铺货品齐全,转一个弯就是暗面,乞丐蹲在污⽔沟边,昅毒者倒毙冷巷,不由石子不害怕。 碧⽟决定到夜总会跳舞那⽇,石子痛哭起来,她怕她从此堕落。 她苦苦哀求碧⽟莫下此策,但当时她还天真,现在她已⿇木。 今天必需要有食有宿,这是最重要的事。 那夜,她在福临门做到凌晨,腿双似卖了给店堂,动弹不得。 大师傅阿陈送她返家,她在车上昏睡。 他把她推醒“女孩子在任何时间都得打醒精神,莫被人占了便宜去。” 石子叹息一声“谁,谁要占一只死猪便宜。” 地库里少了碧⽟,更加简陋凄清。 第二天清晨惊醒,忙着换⾐服,才想起暑假已经开始,学校歇暑。 本来应该很⾼兴,像去年,她⽩天在鱼场兼职,做得浑⾝腥臭,可是多了数千元节蓄。 今夏也得同样振作才行。 她把昨⽇包炸的报纸取出来,找到那则聘人广告,用红笔圈住,打电话过去。 “找何太太。” “这里没有何太太,你愿意同何先生讲话吗?”是菲律宾人口音,看样子何宅已有家务助理。 呆一会儿何先生来了,喂地一声。 “何先生,早,我来应证保姆一职,我姓石。” 那何先生一怔,随即答:“石姐小你不介意回答几个问题吧?” “何先生请问。” “贵庚?” 石子故意说大一点“二十多岁。” “有无经验?” “有,育婴、替幼儿补习、烹任、打刷,全会,我有驾驶执照。” ‘请无前任雇主推荐书?“ 石子马上说:“有。”她没有说谎,前年一位史密逊牧师太太的确给过她一封推荐书。 “今天可以来见面吗?即使不成,也会付你车钱。” “何先生,请你说个时间。” “上午十时正吧。”他说出地址。 “好,我会准时。” 放下电话,石子松口气。 猛然想起,忘记问何家有几个孩子。 她淋浴包⾐,穿件光鲜⾐裳出门去,碧⽟走了,留下⾐服鞋袜,派上用场。 石子转了两次公路车,到了山上,下了车,还需步行一段路。 来到爱蒙路三二O号,在门口先打量一会儿,只见围墙上钉着小小一块铜牌,上写着“不易居”三个中文字,石子觉得有点突兀,好奇怪的屋名,那是一座三层⾼的花园洋房,前后有庭院,外型十分低调,可是一定雇着个好园丁,只见繁花似锦,欣欣向荣,美不胜收。 在斜坡上一回⾝,正好看到海景以及整个温哥华市,自右至左依序是史丹利公园、市中心、格兰湖、本那比以及北温固罗斯山。 石子吁出一口气,风景真好。 海上位于长江支流⻩浦江的三角洲平原上,海上没有这样的风景。 可是石子听人说港香最名贵的住宅也在山上。 正在迟疑,尚未按铃,大门已经打开,一个菲律宾女佣探头出来问:“是石姐小吗?” 石子连忙挂起笑脸“是。” “请进来。” 一进门,发觉屋子有个极大玄关,屋顶十分⾼敞,大玻璃窗,柚木地板,家具简单实用,石子对此有十分好感,即使是名穷生学,她约莫也知道什么叫作品味。 女佣把她带到客厅左边一间会客室。 “何先生马上来。” 会客室长窗对牢后园的草地花圃以及泳池。 窗户半掩,空气中洋溢着甜藌的花香,石子深深嗅一下,苦中作乐,即时认为活着还是好的。 ⾝后有人咳嗽一声。 石子转过⾝去。 她看到一个年约三十多岁的男子伸手出来“石姐小吧?” 石子与他握握手。 “请坐,喝杯茶。” 那何先生穿西装打领带,石子很少在她的环境里看到西服皇然的男人,即使是讲师,⾐着也很随便,这何先生一定是位生意人。 “石姐小,你可有把履历带来?” 石子把履历及推荐信递上。 何君阅后,有点困惑“石姐小,你是卑诗大学现任生学。” “是。” “这份工作可不是暑期工,我打算长期雇用保姆。” 石子不慌不忙答:“何先生,且试用三个月如何?” 那何先生看着石子年轻秀丽的面孔,过一会儿才说:“我有三个孩子,实在等人用。” 石子倒菗一口冷气。 “十三岁长女,十岁儿子,以及七岁幼女。” 不是婴儿,石子放下心来。 “你负责照顾安排他们起居饮食,各种健康乐娱,还有,每天菗个多小时来补习中文,我想他们学讲普通话。” “我可以胜任。” “每天工作时间约自上午八时至下午五时,每周工作七天。” 没有假期? 何君无奈“孩子们实在需要人照顾,故此薪⽔略⾼,我可以出到一千八百元。” 石子忍不住在心中说:太好了。 “可是你晚上还要到国中餐馆去上班?” “是,何先生,否则明年学费没有下落。” 何君问:“那不是太辛苦了吗?” 石子但笑不语。 何君吁出一口气“正如你说,且做三个月试试,”他取饼一帧照片给石子看“这是我那三个孩子,他们叫写意、自在、悠然,我叫何四柱。” 石子暗暗赞一声好名字“孩子们可以叫我石子。” “你明早来上班吧,我可以拨一辆车子给你用,汽油归公家,接载孩子,小心驾驶。” 石子忍不住问:“孩子们呢?” “在港香探他们的⺟亲,明天回来。” 石子一怔。 何四柱似乎要赶时间“我送你下山去。” 石子跟着他走。 “后天轮到我回港香。” 敝不得那么急要请保姆。 “过来看一看,这辆小埃士哥尔夫给你用。” 对石子来说,今⽇遭遇好比仙履奇遇。 何四往看着石子“工作蛮辛苦,希望你帮忙,孩子们不算顽劣,不过到底是孩子,你要处处包涵,我可能是多嘴了。” 石子只是赔笑。 “你要是愿意留宿,保姆套房在地库。” “我先做下来再说,请问,何太太几时回来?” 何四柱沉默一会儿,忽然叹口气“何太太与我已经离婚,她不习惯这里生话,她永远不会再回来了。” 石子吓一跳,马上噤声收敛笑意。 十分钟后,她请何先生在市中心让她下车。 那么美丽的家园,那样明眸皓齿的孩子,都留不住她的心,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? 难道,不易居真的不易居? 又有什么人,会把自己的家叫作不易居? 不管它了。 握着两份工作,石子心落了实。 大师傅阿陈却不看好。 “你又不是铁打,哪里撑得住,不如辞掉晚上这份。” “不不不,我需要钱。” “健康最重要。” “我年轻力壮,你别小觑我。” “当心,失去健康,即失去一切。” 石子十分悲哀“明年又要加学费了。” “谁教你信上大学,我才小学程度,一样快乐生活。” 石子看着肥陈“你是例外,我很替你庆幸,你既幸运又知⾜,但愿人人都像你。” 阿陈叹口气“何必同自己过不去,只有这么多,不去做非分之想,自己开心点。” 石子用手托着头“我希望得到更多,海景洋房、大房车、珠宝、华服、女佣人、司机…” “那你得学你的朋友,不然就太迟了。” 石子气馁“你没有见过她那湾台朋友吧?” “长得丑?” “相貌由⽗⺟生成,不用计较,那人其实⾼大英俊,可是属于某帮会,同⽇本野寇又很,是个危险人物。” 大师傅顺手取饼一张中文报纸,那头条恰巧是“温哥华犯罪集团华裔控制,亚洲匪帮组织力全球居首” 大家都叹口气。 老板娘走过,训曰:“有得吃有得穿,缘何长嗟短叹?” 石子抬起头“为什么华人要求那么低,永远只求温以及上头不要来找碴?” 大师傅颔首笑曰:“听听,大生学又不満⾜了。” 老板娘区笑萍拍手道:“果然如此。” “大生学最⿇烦,又要好吃,又要好穿,既要主民,又要自由。” “如此骄矜,如何办事。” “好了好了,”石子双手掩耳“别借题发挥了。” 那天晚上,有一个喝醉酒的洋汉试图把十块钱小费塞到石子的⾐领里去。 区姑娘前来打圆场。 懊刹那石子原谅了孔碧⽟。 在碧⽟眼中,做女侍同跳脫⾐舞同样屈辱,不如到一个薪酬多几倍的地方去。 石子躲进狭窄的更⾐室。 区姑娘追过去,见石于低着头,以为她气哭了,因说:“那一桌人已经走了。” 石子抬起头来,一张脸心平气和,绝不像装出来“我没事,我只是腿酸。” “看得开就好。” 石子着脚趾“自做女侍以来,这双脚已经大了两号,我到现在才知道为什么苦力双脚会那么大,皆因负重。”俗云头大富,脚大苦。 区姑娘微笑地看着她“石子,你会有出息的。” “谢谢老板娘。” “你的名字为什么叫石子?”区姑娘终于忍不住。 “家⽗姓石,我是石家的孩子,故名。” “也真别致,别多讲了,速速出去招呼客人。” 开头,石子也试过找些英文卷子来译作中文赚些稿费,稍后发觉既费神又耗时,收⼊菲薄,且时常收不到稿费,⼲脆来捧盘碗。 一直认为,挨到毕业,想必是另一番光景。 可是眼见师兄姐自学堂出来,不过是做售货员、导游、行银出纳,收⼊甚微,碧⽟⽗⺟都是外科医生,但一直慨叹拿手术刀的还不加拿剃头刀的。 这才叫碧⽟沮丧,不是客人的怪手。 回到那个简陋的家,她算了一算,每⽇大约可维持六小时睡眠,够了,睡那么多⼲什么。 她伏案写家书:“妈妈,我找到一份家教工作,薪⽔好极了,有剩钱当寄回来,最近可能会搬到大学附近去住,地址一旦确实,马上通知你…”搬到大学附近去?那是全市最贵的住宅区,到底年轻,石子见自己那么会吹牛,不噤嗤一声笑出来。 她累极而睡。 wWw.nIlXS.CoM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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