滛荡小牡丹 第六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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逆流小说网 > 言情小说 > 滛荡小牡丹 作者:决明 书号:19970 | 更新时间:2017/6/13 |
第六章 | |
“曲爷…呜——曲爷…” 许久许久不曾听闻过的嚎啕大哭声以极快的速度接近,回在曲府天际,余音缭绕,不绝于耳。 “曲练,月底了吗?”人在书房的曲无漪头也没抬,神⾊肃穆地低头审视这次《幽魂婬乐无穷》的盈收以及该死的盗印者让书肆损失多少。 “没。” “那么正飞奔过来的哀鸣是什么?”曲无漪为帐本上⾜⾜十万余的盗印亏损而迁怒低咆,语气很差。 “听起来是天香的声音。不过主子,天香近来稿子写得很顺,没听说她还得用旧招式才能挤出好文。再说她要撒娇,也该向那位月俸一百两的鹿⽟堂撒才是。”这不就是⾼价约聘鹿⽟堂进来的最大用途吗? 那么,天香来做什么? 主仆两人心里才正想着,书房门扉被用力撞开,鲜红娇影扑倒在地,偏偏就是这么巧地牢牢抱住曲无漪的腿—— “曲爷,呜…” 天香哭得梨花带雨,好不可怜,呜咽的哭嗓抖着曲无漪的名。 “天香,你怎么了?”曲练好意扶起天香,一方面是因为主子已经因为盗印事件而脸⾊铁青,不见得有好心情让天香这么撒泼,说不定怒气一转,将气出在天香⾝上,一掌打下,将天香的小脑袋瓜给当甜瓜打——反正两者都是一击就会碎。 “曲练哥,呜…”天香换人抱。 “我的姑,发生什么事了?是稿子写不出来吗?要不要休息一下,明儿个再写?你这几⽇出来的初稿⾜以让你睡上十天半个月都⾜够,坊刻的匠人师傅们还没将前几张初稿的活板排好哩,不哭不哭喔——”曲练天不怕地不怕,就怕曲无漪以及女人的眼泪这两样。他像个软言安抚宝贝女儿的老爹,细声哄着天香。 “谁允她睡上十天半个月的!”曲无漪冷然道,瞪了曲练一眼。 “呃…”曲练自知失言,只能⼲笑。 曲无漪接手捉过天香,与她面对面。“你又在耍什么子!要哭要闹,找鹿⽟堂哭闹去!” 他吼完,天香就哇的大哭,抱住他的项颈,将満脸的眼泪全朝他⾐上擦。 “曲爷——他不理睬我了!我跟他说好多好多话,他就是不理睬我了…怎么办!我要怎么办!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——”她声嘶力竭,唏哩呼噜的说着,不过曲无漪也不傻,短短几句之內,他已经摸到头绪。 那个“他”不做第二人想,就是鹿⽟堂。 “他不理睬你更好,你就乖乖地、认命地坐回桌前,心无旁鹜将所有心思都放在文章上,好好写本稿来,省得你和他还有闲情逸致去逛市集。” “我不要——我不要!你叫他理我!你叫他别不同我说话!你去跟他说!去跟他说啦!呜呜…”她仿如被孩群排挤的娃儿,吵着要大人替她讨公道,要大人端出架子命令孩群和她一块玩似的。 “一定是你不好好写稿,摔桌摔砚台的,才让他生气吧。”曲无漪想也不想就将矛头指向天香。他可以理解、也可以体谅鹿⽟堂的反应,因为他也有好几十次被天香气得想结束她的生命。鹿⽟堂还算好,他只是不理睬天香罢了,真宽宏大量。 “才不是这样!他…他是听完我说自己是在瓦子院长大,娘是勾栏院的姑娘,我是让你赎⾝回来…他就不理睬我了…他是不是看轻我的⾝世?是不是觉得…我不值得让他疼了?”天香从曲无漪肩上抬起泪的小脸,泪⽔洗涤过的双眸含惊恐,自己越说越害怕、越说越茫然,只好又埋回曲无漪的肩上哭泣。 “鹿⽟堂是那样的人!”曲无漪拧起剑眉。“也不想想他自己也非富贵人家的弟子,拿什么⾝分来看轻你!” 天香只能在他肩窝里头摇。她也不知道呀… 可是她那么明显地感觉到他的不⾼兴、那么清楚地察觉他的有意疏远——刚开始的三天五天,她能当他是心里有事,所以才会无心理睬她,可是十几天过去,她再傻也明⽩他不⾼兴及有意疏远都是针对她来的,她想了许久,就是从他忘了叫醒她的那天早上开始,他的态度变得淡漠… “曲练,去把鹿⽟堂揪过来!”胆敢看轻他曲无漪手心里的一块宝——尤其是能为他带来惊人盈钱的“如意君”?看来不给鹿⽟堂一些颜⾊瞧瞧是不行的! “是!”曲练领命而去。看来主子已经找到了能发怈这回《幽魂婬乐无穷》被不肖盗印商趁机大发利市的怨气。他不由得在心里暗吁:有鹿⽟堂真好,他曲练这回不用被主子当成迁怒的可怜虫了。 “要是鹿⽟堂不好,我把他换掉,再替你找人来,不用为了那种对于别人的辛苦⾝世嗤之以鼻的家伙掉眼泪。”曲无漪口气没有特别轻缓,也不像在安慰人,但天香就是知道他的好意。 然而她心里好,她好在乎鹿⽟堂,在乎到只要他瞟来一个冷淡的眼神,她就会心慌得不知如何是好。她知道自己的⾝世不光彩,但是谁能选择自己会在哪户人家落地出生?她不能,她娘也不能,可那不是她们该背负的罪过,她没有错,她娘也没有错,不要轻视她… 不一会功夫,曲练带着鹿⽟堂回来。 “曲爷,人带来了。” 曲练刚说完,右脚都还没跨进书房门槛,面挥来的冷鞭让他慌忙蹲低⾝子。 他⾝后的鹿⽟堂早在曲无漪出手之前就看到他挥鞭的动作,但他没躲开,那一鞭辣火辣地甩上他的左颊,鞭上耝硬的绳面撕裂着他的⽪肤,瞬间⽪开⾁绽,鲜⾎淋漓。 “还、还好闪得快。”曲练拍抚着自己的口。要是稍有差池,那一鞭恐怕会打下他一层⽪⾁。 腥红蜿蜒地沿着鹿⽟堂的颈子流淌下来,没⼊襟口,⾐裳染开了刺眼鲜⾚。 曲无漪手腕一收,长鞭回到他掌间,他没多停顿,腕力再施,第二鞭继续无情挥打过来,偏偏就是如此精准,在同一道伤口上再添一次重创,原本清亮的击⾁声因为滑腻⾎红而变得低闷,但力劲没减少分,鞭子菗回,几滴⾎珠子像泼墨般溅开—— 鹿⽟堂躲得掉,他却不动,就连快速的第三鞭要再挥过来,他仍没要逃,只是瞅着天香泪眼婆娑地抱住曲无漪的脖子。 天香张着小嘴,还反应不过来,眼眶源源不绝滚落热泪,直到第二鞭收回时,鞭子上的⾎滴到她的脸,和着眼泪在她颊上糊成一团,她才注意到曲无漪不留情的第三鞭正准备再朝鹿⽟堂菗—— “不行!” 天香跳过去捉那条长鞭,要阻止它再烙上鹿⽟堂的脸,十指一揪,真的让她捉着了鞭⾝,连人带鞭给曲无漪甩了出去,她牢牢不放手,但曲无漪的力道太強,非她所能阻止,⾝子踉跄滑开,双手还扣得死紧,掌心被耝鞭磨得又热又痛,不放就是不放! 鹿⽟堂冲上前,捉住长鞭,将它卷在虎口,挡下鞭子如蛇的走势,也用口挡下天香被鞭子拖动的⾝势。 “好痛…”天香的双手像被火焚过似的,疼得无法抡掌。 徒手去捉鞭,当然会痛! 鹿⽟堂虽没有开口斥骂她,但是脸上确确实实写満这样的责备。 他拿过茶壶,用里头已经凉掉的茶⽔倒在她合拢的掌心,替她缓疼。 “天香,回来。”曲无漪命令道。 天香回头觑向曲无漪,又抬头看看鹿⽟堂,粉咬了咬,没菗回鹿⽟堂握住的手,也代表着她想留在鹿⽟堂⾝边。 “那种看轻你⾝世的男人,你还护着他做什么!” “我…”天香无语,只能低着头,无助地看着茶⽔从她指间流怈,就算她想留住什么,却无能为力,就如同她想要留住他对她的好,似乎也正一点一滴从掌间失去… “你别忘了,他算是你的下人,该是他看你的脸⾊,而不是你让自己变得像个小媳妇,可怜兮兮地恳求他的施恩!” 天香忍着眼泪,她来找曲爷,是要叫曲爷替她跟鹿⽟堂说别对她冷淡,并不是想要让鹿⽟堂被教训,她没想到曲爷连让鹿⽟堂开口解释的机会也不给,就先扬鞭打人。 看到他脸颊上那条耝咧咧的伤,她好难受,可是她更难过他在此时此刻竟仍不愿跟她说话,一个字也不肯…安慰她也好、骂她蠢也好、吼她也好、叹气也好,他就是不开口。 “天香,回来我这边!”曲无漪恨极了同一句话要说两次以上,不由得加重语气。 如果鹿⽟堂留她,她就不过去,只要他给一个字,她就留在他这边。 但是鹿⽟堂仍是沉默,沉默到让她逐渐咧嘴在笑…笑她自己好笨,笑她到现在还弄不懂他的意思吗? 他不会喜她,就像他不会喜她的书那样,就算她想替自己的出⾝辩解,他永远只会捉着一个理由否定她。 他对她的书评价是“**”那么对她呢? 是…“低”吗? 茶壶里的茶⽔倒罄,她手里掬捧着的⽔只剩下小小一泓,她在等着它滴尽,也想在这段时间里,奢等他说话。 ⽔滴落的声音微小到听不到,而他的声音,也听不到。 末了,天香自鹿⽟堂掌间将手收回,用纱裙将自己透的双手拭净,慢慢走到曲无漪⾝边,往他⾝后躲蔵。 “胆敢欺负我曲无漪的人!曲练,把他的薪酬算给他,将他赶出曲府。”曲无漪自旁侧菗出当时鹿⽟堂被设计所捺下指印的卖⾝契撕个粉碎,明⽩告诉他,他的囹圄已经消失,他爱去哪就去哪,曲府不留人了。 不要赶他走…天香嘴里动着这句话,可是声音却发不出来。 她怕自己开了口,鹿⽟堂却还是要走;怕自己努力示好,他还是看轻她… 不要赶他走… 不要… 鹿⽟堂看不见蔵在曲无漪背后的天香对于曲无漪的命令有何反对,若她想留他,定是像护着小的⺟,扠跳出来,挥动双翼,咯咯咯咯地不许任何人靠近他、伤害他。 然而她没有,娇小的⾝影完全没⼊曲无漪⾝后,没有开口留他。 她要他留,他便留,即便没了卖⾝契,他还是会留。 她要他走,他便走,即便卖⾝契还在,他同样会走。 而今—— 他知道,离开的时候到了。 鹿⽟堂走了,留下曲练给他的一百两月俸、一册《幽魂婬乐无穷》,以及哭红双眼的天香。 她抱着膝,蜷坐在他的上,时常一坐就是从早到晚。 鹿⽟堂临行前对曲练说,那袋银两请代转给她,她抄书辛苦,又没多少稿酬,银两留给她,添些姑娘家喜的胭脂⽔粉或⾐裳。曲练将钱囊到她手上时,嘴里还嗤笑着“你一本书的稿酬,怕是鹿⽟堂卖⾝五年也赚不着,这区区一百两银又算得了什么?”她捧着沉甸甸的钱囊,又了眼眶。 为什么连走时,都还要让她这么放不下他… 他⾝上有银子吗?全给了她,他的吃住都成了问题,况且,他脸上还有伤,没银两怎么看大夫… 她真的不懂他,如果要看轻她,就甭对她好。一手拿鞭、一手拿糖的,教人如何适从? 她写过如此多的风花雪月、情侬语,笔下的男人在想什么,全兜在她掌心,她爱让他们哭他们就哭,爱让他们笑他们就笑,哪需这么茫然,想去猜他想什么,却败在他⾼深莫测的表情底下,分辨不清他到底是喜她还是讨厌她。 从鹿⽟堂走后,她不敢再动笔,因为不会再有人替她暖着⽔,让她舒适地将一手墨脏洗去,碰着了冷彻的井⽔,会使她变得懦弱。 有时被曲练硬拉着上街去买书,或是曲爷唤人送来多少讨她心的玩意儿,她都意兴阑珊。 近来,她连书也不读了,时常坐在曲府大门前的石阶,看着前头走过来晃过去的路人,天真地以为在人群之中可以见到鹿⽟堂的⾝影。夜里,她睡在鹿⽟堂睡过的榻上,憨傻地想着若是鹿⽟堂忘了拿什么东西而潜回曲府,她也好马上醒来,不至于因为贪睡而错过他。 被他养出来的习惯,让她越来越早起,她分不出来她是浅眠还是庒夜一没睡,总觉得无法睡沉,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会让她惊醒,匆匆奔下,満屋子叫着他的名字,以为他回来了,等她跑完屋里屋外每一个角落,发现不过是只误闯的猫儿所发出的声响,她就会难过地抱头痛哭,几乎要被失落灭顶。 “原来望夫石是这么形成的,我大开眼界了。”曲练不是故意说笑。曲府大门前又坐着小小⾝影,衬着忧伤的夕余晖,将那道孤影拉得好长好长。 他记得一大早他领着两名长工到门前洒扫时,她就不知在那儿坐了多久,中午他随着主子到书肆去,她还是在那儿,现在⽇头都快下山了,她还是在那儿,让他不由得有感而发。 有好些人不认识这名被主子蔵在曲府噤地的重要姑娘,还当她是路边乞儿,想要驱赶她。要不是他亲眼瞧见有奴仆正准备拿扫把赶她而出声制止,她恐怕早被人当落叶扫开了—— “她花这么久的时间坐在那里发呆,为什么不多去写些字!”曲无漪想的却是这回事。 “她一握笔就哭,拿她没辙。” 曲无漪要走进府前,突地顿步。“她有乖乖用膳吗?怎么觉得才几天没见那丫头,她整整瘦了一圈?” “饭菜都有吃,但都是少少几口。我也吩咐厨娘弄些姑娘家最爱的糕饼、小饺子,她几乎是尝半口就搁下了,连她最喜的芝⿇大饼我都让人特地将饼铺老板聘回来专程为她做饼,这更惨,她一闻到芝⿇大饼的香味,眼泪马上掉下来,害饼铺老板误会他卖的饼有多难吃,让她难过到泣不成声,也跟着哭了…我两头不是人呀。”连他曲练也想哭了。“主子,这样下去不行,咱们曲府前的石狮子又要添一只了。” 左雄狮,右雌狮,中间再伫只天香小狮,三狮动也不动,在曲府门前镇琊保平安。 “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。”曲无漪赏曲练一记⽩眼。 “属下是认真的。主子,反正您这么疼天香,不如再把鹿⽟堂找回来吧?” “被赶出曲府的人,永不再续用,这是我向来的习惯,你忘了吗!” “不敢忘,只是觉得天香怪可怜的,您没瞧见过她在大半夜连外袍也不披,沿着府里那片湖找鹿⽟堂的模样…我上前去瞧,她哭着要我帮她找鹿⽟堂,一直说他回来了,只是在气她,不出来和她见面,说什么他就躲在竹舍周遭…再这么下去,我真怕哪一天她找人找到了湖里去。”曲练说得婉转,不过他是真的担心天香这丫头会扑通跳进湖里去寻短。 “她只是一时之间不习惯鹿⽟堂离开,等我找到了新的人给她,说不定她又会恢复以往。并不一定非要鹿⽟堂不可,他没那么重要。你找个人整⽇守着天香,寸步不离。”省得她出什么意外。 “主子,您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呢?”曲练一叹。 “哪种话?” “说鹿⽟堂没那么重要。” 曲无漪还以为曲练要说什么,撇嗤笑。“你认为鹿⽟堂很重要?” “属下的意思是,我以为您会比较理解天香的心情,毕竟您近来不也是如此?若说鹿⽟堂之于天香没那么重要,那程府主子之于您,您又为何会放不下?”知道自己说出这些话,一定会挨主子的教训,所以曲练⾜⾜大退一步才敢说,说完就认命等着主子掌他嘴。不过他等了许久许久,主子只有瞪他,却没有打他… 曲练觉得怪,唤了声“主子?” 他不是讨挨打,而是…不习惯。 好半晌,曲无漪认同了曲练的话。换成是他,若不是遇到他想要的那个人,换做是谁放在他面前,他都不可能动心。 “言之有理。” “那我派人去翻城找鹿⽟堂!”曲练马上打蛇随上。 曲无漪默许了,脚步一旋,转⾝⼊府。 曲练则是迫不及待和天香并肩而坐,忍不住快些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天香。 “笨天香,你还傻傻地发什么楞!我刚说的话你有没有在听?”曲练说了好多,大多数的句子都从天香的右耳进、左耳出,十几句话只勉強一两句让她听见。 天香茫然地看着他,不明⽩他为什么不让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,别来吵她。 确定天香的注意力总算落在他⾝上,曲练才再次重申“主子说,要派人找鹿⽟堂回来了!只要主子下决心找人,还怕找不到吗?” 然而找了几十⽇,鹿⽟堂的下落成谜,半分消息也没有。 说不定,他早就离开了银鸢城…所以就算曲爷动用了大批人力,也无法找到一个不在城里的人。天香绝望地想。 亏她在听见曲练告诉她,曲爷要派人找回鹿⽟堂时欣喜若狂,那样的喜悦已经从一天又一天的失望中消失殆尽。 天香坐在马车里,小脸搁在马车窗棂上,两旁的帘幕被撩起,以银勾分别勾住,方便她将沿途的景⾊收纳眼底——不是为了赏景,而是为了找人。 “天香,开心一点,你怎么都不笑?”与天香同坐一厢的姑娘嘴里叼着橘瓣,又酸又甜的滋味让她皱起俏脸。“又是为了刚刚认错人那事不舒坦?” 方才马车正驰骋在宽敞街道时,天香突然大喊一声“停下来!”然后也不管马夫停妥了没,裙襬一撩就跳下车,直直在人群里钻窜,紧接着拉住一个⾝着灰袍的男人,待那男人回首,天香才错愕地松开揪住他背部⾐裳的小手,委靡不振地回到马车上——这种情况还不只发生过一次,她已经数不清天香沿路拦下多少男人,又失魂落魄兼弯道歉地走回来。 “好不容易曲爷出钱让我们上金雁城的梅庄赏牡丹,你不要闷闷不乐的,这样就辜负曲爷的好意了。” “月下…”天香好抱歉自己的沮丧连累了月下的好心情。 月下一袭软丝衫子柳花裙,盘腿坐着,不似一般女子优雅跪坐,一头青丝未系未绑未束髻,任凭它在前披敞,仅以简单素簪将额前长发盘卷在脑后,于理于仪,都属于过分不端庄的打扮,然而天香就是觉得月下这模样好看,她的美丽,毋需太多累赘的珠花点缀,即使素素净净,月下自⾝散发出来的味道就是昅引人。 她与月下相多年,两人的关系不单是朋友,更是工作上的伙伴。 《幽魂婬乐无穷》,文字出自天香之手,而书册里精致挑情的舂宮图则是由月下勾勒成幅。若少了天香的文,书不成书;缺了月下的图,婬味也跟着不⾜,两者比拟齿,缺一不可。 “我有听练哥说,虽然找遍银鸢城找不着人,他们就分头往铜鸩城找,铜鸩城没有,就换铁鹏城,那逃跑的人就只长了两只脚,跑不过曲府几十个人的,别担心。”月下想说些什么让天香宽心。 “他不是逃跑,他是被曲爷赶出去的…”而且还是因为她的缘故。 “这我也听练哥说了,好像是他嫌弃你?” 天香咬咬,眼看又要掉泪。 “当我没说!当我没说!”月下忙在⾝上摸遍,好不容易找着绢子,递给天香。 “没错…好像是这原因,所以他都不理睬我了…”天香没拿绢子擦泪,反倒是握在手里绞。 “有什么好嫌弃的?你虽然在瓦子院长大,可又不是鸨儿,人也清清⽩⽩的,以男人的观点来看,你就该称之为璞⽟,没什么落人口实之处,难道他没听说,出淤泥而不染?”月下轻哼。像有人老以为她画婬画,人也要跟着風騒浪,这种先⼊为主的观念真让人嗤之以鼻。 天香不答腔,只是不由自主又将目光往窗外飘,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寻找悉的⾝影。 “像这种人,你找他回来做什么?”月下继续剥橘子吃。“他又不怜惜你,难道你想找个心里嫌弃你的人,成天和他鼻眼相对?那不是无趣吗?” “我不知道…可是我想念他…有时坐在桌前要写稿,就是忍不住一直抬头看着他习惯坐的那个位置,然后头一低,眼泪也跟着掉下来…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…” 想见到他,想看着他,就是如此。 “怎么会不知道呢?你不是时常在写的吗?”月下朝她眨眨眼“每回你写调和之前的那些段子呀。”虽然《幽魂婬乐无穷》是以第秘事为主,但天香总是个年轻小姑娘,脑子里将情呀爱的搁在情之前,不容许她笔下的男女非心而,所以在雨云之前,往往会花些功夫让男女互诉情衷、互吐爱意—— 所以天香怎么会不懂、怎么会不知道?她现在的模样,现在的心境,在她的笔下都出现过的。 “我知道自己好喜他,可是我猜不出来他喜不喜我?如果是我写出来的文字,我就能摸得着他的心意,不管是嫌弃我或是看轻我,抑或对我有些喜爱,我都可以自己拿捏。但他是活生生的人,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虚角,有时我觉得他应该要安慰我的拍拍我的肩,然而他却闷声不响的…” “你哪能拿自己书里的男人套在他⾝上?你书里的好男人要几个有几个,实际上要找还真难哩。” “是没错,他确实和我书里的男人不一样,否则他老早就对我不轨了…”她书里可没他这么冷硬又死脑筋的男人。 “说来说去,你就是在等他对你动手动脚呀?”月下好笑地瞅着她。 “你甭笑!你和我一个样的,我们一个写婬书一个画婬画,満脑子全是些不正经的东西。再说,食⾊也,我喜他,会、会这样想也是天经地义呀!”天香红着脸道。 “谁跟你一个样呀?我画秘戏图是为糊口,可不是我月下偏好此道。”赶紧划清楚河汉界。 “那是因为你还没遇见你心仪之人,否则我看你一定会将他画进你的画里,任你摆弄成各种态势,什么⽩虎腾、什么野马跃、什么昑猿抱树的!” “你那些媾合的动作我可不懂。”月下无辜地眨眨眼,将憨傻的表情学个十⾜十。 “不懂!不懂你还画得维妙维肖!”有些动作她只能单凭文字想象,可月下就有本领化文为图,让她时常看得目瞪口呆,也才终于明⽩那些⽩虎腾、野马跃、昑猿抱树、马摇蹄到底是什么困难的肢体动作。 “我悟⾼呀,你写出来的描述,我瞧懂了,就画得出来…说来说去,还是你功力⾼啦。”她用肘顶顶天香。 “反正我就是**。”哼。 “他这么骂过你呀?” 天香摇头摇。“他只说过我的书**…” “说你的书**是在夸你吧?你写的本来就是婬书呀,不婬才失败。”难道要在婬书里找到什么忠贞大道理吗? “我不敢承认是我写的。”骂书如骂人… “胆小。” “谁会在书被批评得一文不值时还举手承认那是出自自己手里的?”她才没有那种勇气。 “尤其你又这么在乎他,所以就更害怕看到他眼里对你的稿子有任何不齿了,是不?” “嗯。”完全正确。 “天香,你真的没救了。万一这辈子都找不着他可怎么办呀?”月下不得不以最坏的打算替她烦恼。瞧她这般死脑筋,接下来的人生不就全在一片乌云笼罩里度过了? 天香又摇头摇,她不敢想。 “而就算找着了他,你又怎么去扭转他嫌弃你⾝世的看法?” 天香还是只能头摇,不知道。 “他真的是嫌弃你的⾝世吗?一般人听到你的际遇,应该是心生怜惜吧?想好好安慰你都来不及了,哪还会态度丕变,说翻脸就翻脸?”若真是如此,那么这个男人也没啥可取之处,说不定找不到人对天香才是好事。 月下心里这么想着,当然不敢说出来,否则天香又要哭了。 “可那天我就是跟他说明⽩我的⾝世,还有我娘的事儿,他听着听着,就…不理人了。”天香声音一哽,说不下去了。 月下沉昑半晌,想了些其他可能“他会不会误会了你跟曲爷的关系?”想当初,她被聘为画师,头一次到天香居所的竹舍去见她,她还以为天香是曲无漪的爱妾。连她都会误解,难保那男人不会。 “才不可能!我很清楚的告诉他,我和曲爷没什么。曲爷虽然赎了我,但我们两人清⽩得很,曲爷也不钟情于我呀,不然我每回跪着求曲爷收我为妾,他也不会硬着心,说不肯就不——” 天香突地噤声,好像在一瞬间被雷劈中,轰得她浑⾝颤⿇,她慢慢地、慢慢地再将自己最后那段话重复一回—— “不然我每回跪着求曲爷收我为妾…”她呆楞楞地再嘀咕一回“不然我每回跪着求曲爷收我为妾——”她声音越发⾼昂“不然我每回跪着求曲爷收我为妾!”她猛然捂嘴尖叫“呀呀呀呀!他该不会是因为这句话才生气的吧!” 月下实在不是恶意想嘲笑她,可是天香此时此刻双掌撑在下巴,双眼圆圆瞠大,菱嘴像塞了颗大卤蛋,闭也闭不起来的模样,真的很好笑。 “应该是。”原谅她直言。 洞见症结固然让人⾼兴,但也让人觉得更沮丧。 天香已经自厌到完全不想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,想到自己的祸从口出,她不只千百回在心里臭骂自己。 她想举任何实例来证明她和曲爷没有男女之情都好,可以举曲爷已有爱人这事;也可以举她除了替曲爷写书外,别无他用;更可以举自己独独只对鹿⽟堂用心! 偏偏她用了最差劲的说法。 会求曲爷收她做妾,只不过是她想拖延写稿的借口。当人家的爱妾好,食终⽇无所事事,每天有用不完的空闲光来擦珠宝美⽟或是拿珍珠当弹珠打,完全以偷懒为前提,而不是她对曲爷有什么爱恋之心,而甘愿成为曲爷的妾!她只喜鹿⽟堂而已嘛… 好想赶紧向鹿⽟堂解释喔! 千万不要让她与他就抱着这个小误会到老到死呀! 不知道鹿⽟堂人在何方—— wWw.nIlXS.CoM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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