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玉成烟 第二十二章 夜夜可怜哭寂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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逆流小说网 > 架空小说 > 紫玉成烟 作者:锦城 书号:13512 | 更新时间:2017/4/26 |
第二十二章 夜夜可怜哭寂寥 | |
妍雪回到杨府,众人对她的突然离去和回来虽有些诧异,却并未多方盘问,原来沈亦媚昨天一早出城,也是今⽇方归。 她神情大异,全不是初到时的指挥若定,谈笑风生。眼圈儿红红的,浮肿得厉害,精神委顿,似是哭了夜一。华妍雪闯进来的时候,杨独翎正焦急万端地走来走去,不时望子一眼,却是不敢问。裴旭蓝缩在后面,目中的哀愁似⽔一般浓浓溢出。 妍雪一眼看见这哀愁的少年,心神大震,好不容易在夜半噩梦下清醒回来的情绪一下又跌至分不清是焦燥、慌还是恐惧的深渊。 旭蓝低声问她:“你去哪里了?” 妍雪不答,他垂了双目,幽幽道:“我怕你又出事,杨伯伯找你一整天。阿姨回来了…她竟那样。还有…” 他停了一会,还是说完了:“他走了。” “他?…”妍雪心里一跳,连手也是一抖,赶忙掩饰过去“你⽗亲?” “哼!”少年悻然掉头“我没有⽗亲。” 他转⾝,又象是说给妍雪,又象是说给自己听:“我只要师⽗。我只要师⽗好好儿的。” 妍雪悲哀地注视着少年清俊的侧脸,那样的清和平淡,也是不由得透出几分负气之⾊,好看的形微微上翘,若隐若现的冷笑,比哭还伤心。那是假的,象他这样重亲情、生柔和的人,如何不盼望自己有一双慈爱的⽗⺟?他纵是未肯明明⽩⽩叫成湘一声“爹爹”心中早已承认了⽗子事实。他纵使怨他轻易抛弃亲生,却万万接受不了生⽗被人残酷杀害的噩耗。即将脫口而出的话语,在她⾆尖上打了几个来回,仍是咽了回去。 那边沈亦媚似为他所感,终于抬起头来,哀哀注视这两个小人儿,清澈之极的眼睛蒙上一层雾气,轻声道:“我见到她了。” 只说了一句,她已是泫然泣,以手掩面,半晌不成音调。 杨独翎浑⾝冷,她不说,他还有追底的心。说出这一句话来,他简直连问的勇气也没有了。 沈慧薇受擒那天晚上,那般绝望,那般哀怜,不带一丝一毫生气的目光,再一次闪现目前。 她仍是这样么?她一生经历多少危难困苦,难道说这一次竟没有奇迹了?她是真的不想再挣扎过去了? 虽然极力盼望子去向亲姐姐问个端详,甚至能奇迹问来一个搬救兵的讯号。然而杨独翎一直知道那只是自己一腔情愿。 那个女子,是从来不肯要他援手的。那个女子,从来不肯受他半分恩惠。 纵有为她有粉⾝碎骨不能报的一死之心,他一生,只是束手,做一个局外旁观的人。 华妍雪忽然静静地道:“阿姨,她还是不太好罢?你很难过,其实…反正是那样了,你不必说了的。” 忍了満腔的泪,在这一语中,沈亦媚怆然泣下,颤声道:“小妍…难为你…怪不得她这般喜你。” ――沈亦媚向方珂兰提出见一面的要求,本来以为是要大费口⾆斗一场的,不料方珂兰仅是淡淡一笑,立刻答应了她的要求。 接下来,她经过了两个时辰的漫长等待。被通知沈慧薇不能出至外园,请她移步前往冰衍院,那个据说是已经整整困了姐姐四年的牢笼。 冰衍院底层的厅堂,由于常年少人气,四处糊着也许是几年前的窗纸,暗森森一团模糊,更有一股非同寻常的冷气蔓延开来。――分辨不出那是将转暮秋,天气降温的前兆,还是人心底里仄出来的冷。 隔着一条长形的桌子,看到坐在对面的囚⾐女子。 即使允许她出来见外人,――在清云园看来,帮外之人亲如⽗⺟也成了外人,――她手⾜依旧未曾卸下镣铐。 她静静地看着沈亦媚如履薄冰地步步走进,看着她妹妹于霎那间闪现出震惊得不能自已的目光:“姐姐…姐姐…” 沈亦媚痛哭着要奔上前,然而被两名执兵刃的清云弟子拦截。她大声咒骂,极力挣扎,她虽是个手无缚之力的弱女子,可是盟主夫人的⾝份,也让清云弟子⾜够头痛的,不敢用強力,又不敢让她过于接近。 但她突然见到沈慧薇的目光!她看着她,半是淡然,半是黯然。 “姐姐!”沈亦媚叫道“我不能看你这样子,姐姐,你养我,你救我,你宠我,你给我一切一切最好的,我不能看你这样子!” 沈慧薇微微摇,只不说话。 方珂兰绕了出来,一摆手,两名弟子退下。起手搭在沈亦媚肩上,沈亦媚支持不住,坐倒在长桌面前的椅子里,她淡然说: “杨夫人,你请坐。” 沈亦媚又气又怒,把一腔怒气作在这不动声⾊的女子⾝上:“我姐姐为何不说话!是你她的对不对!你不让她说话?!” 方珂兰苦笑,道:“好多年没见了,不料你嫁了人,做了妈妈,还是这样不讲理。我不让她说话,又何必千言万语哀告她出来见你?她但凡肯开口,我也不必冒出来做你出气筒吧。” 沈亦媚不管,只顿⾜大哭:“兰姐,你们这样的欺侮我姐姐。我要你赔我姐姐,赔我姐姐来!” 那般的撒娇撒泼,众皆愕然。清云,即使无法无天、娇憨生事如华妍雪,也从不会有这等行径。沈亦媚外貌年轻,倒底是有子女的人了,再料不到会这样。殊不知沈亦媚从小与方珂兰、许绫颜等人玩在一起,彼此之间原是闹惯了的。 方珂兰无可奈何,拍着她背以示安慰,叹息道:“我是不懂你姐姐,你大约也不懂。” 沈亦媚一窒。――是的,她不懂。谁懂?这个世上只有谁懂?! 这么简单一句话,沈慧薇目光却是沉沉的一恸,死死咬住下。 要刺伤她、要让她粉⾝碎骨的痛楚太容易了,只需轻巧巧一句话。 方珂兰转头道:“慧姐,你不是有东西要给她?那就拿出来吧。我答应了的,都在我⾝上。” 沈慧薇将苍茫不知何处的目光收回来,落在妹子⾝上,良久,摇了头摇,缓缓地说:“妹子,回去吧。我…见你一面,很是喜。” 铁镣啷当,她站了起来。 她不是不爱妹子,不疼妹子了,但那是遥远的事了,遥远得似乎是前世之事。她人在世间,心早已不在了吧? “姐姐!”沈亦媚急叫,挣扎哭道“姐姐,你要说什么?姐姐,我知道你在这里不开心,不开心,你和妹子说明⽩。我们想办法救你出去,赎你也成,三姐姐当初不是脫离清云的吗?姐姐,你不是想要查访三姐姐后人吗?你为什么这样,为什么这样?!” 沈慧薇行未行,半侧了⾝子听着她哭闹,待告一段落,才淡淡说道:“天底下无不散的筵席,事到如今,何需难过?妹子,你今⽇去后,不必再来。只当你姐姐,十四年早就死了。” “十四年前早就死了?!”杨独翎震惊“那是――” 沈亦媚掩面哭道:“那是三姐姐死的时候。姐姐大约在三姐姐自尽之时,心便死了。” “吴姑娘…”杨独翎喃喃,眼光忍不住折向妍雪“她不是心心念念要找她后人?这次逃出园子,也便为了印证其事。有此一念在心,方才挣扎活命,但事情并不⽔落石出,何以突然之间生机全无?” 妍雪木然而立,又是难受,心下又隐隐起了些反感。慧姨一切均是为了那人,其实和她是不是那人之后,全然无关,涩声道:“那自然是因为,得到了印证。也许那位三夫人的后人,从一开始便没有存活下来,于是她晓得自己⽩⽩忍受了一十四年。” 她语音低涩冷腻,透着刻骨寒意,裴旭蓝闻之,望了她一眼,怯生生问道:“方、方夫人说原本想给阿姨一件东西,后来也没取出?” 沈亦媚茫然头摇:“没有。她总共只说了那样两句话。唉…我们姊妹近廿年未见,在她眼里,我只能算是外人了罢?” 杨独翎脫口道:“不。我知她绝不如此…” 沈亦媚看了看他,连气也懒得生,几个小辈都在场,她也不分辩。但只见儿子坐在花厅角落,听了⽗亲这句言语,脸⾊忽地煞⽩。她皱皱眉,忽见一个下人在厅门口探头探脑,喝道:“鬼鬼祟祟⼲什么,有话进来说!” 那下人忙进来禀告:“夫人,小的才刚收拾成大爷的屋子,见着几样东西,恐是紧要之物…” 他还待再说,沈亦媚不耐烦道:“紧要之物,拿来我看,?唣些什么?” 那下人自知撞在口上,笑嘻嘻摩着手掌,道:“小的…不知夫人要看,收妥了放在那屋里,可没带来。小的这就去拿。” “且慢。” 杨独翎好歹还存着几分冷静,喝止这名下人,向旭蓝道:“贤侄,既是你⽗所留,理当你去代他收起,待⽇后转。” 旭蓝微一犹豫,那下人笑道:“小的略识几个字,看那上面写的,确是留给裴少爷的…” 沈亦媚再度截断,恼道:“哎呀,说话断断续续的,也没个灵清,真真被你气死!旭蓝,那你还不快去?” 旭蓝低头负气:“我不要。” 妍雪挽起他手,柔声道:“总是他留给你的,就是你不要,也该去看看的,是不是?走啦,我陪你去。” 旭蓝此时心如⿇,⽗亲等不及相认,甚至不肯告别,便再一次弃他如敝履而去,少年心怀,始终无法接受。经不起妍雪少见的软语相央,不由自主随她径向后面成湘居住的屋子而来。 原来以为成湘出去后大概会回来,那屋子昨天一天锁着没动,直至今早开门打扫,才确定他是不告而走了。旭蓝呆呆地看着空屋,仅是成湘临时居住,没有摆放什么人私东西,如今收拾过了,更是桩桩件件条缕清晰,人去楼空物非。桌面上一个小小包裹,附一张纸,写道是:“吾儿亲收。” 妍雪上前,替他开解包裹,只有两本薄薄的书册,分别是拳经剑谱。可除此而外,竟未留一语给儿子。 “他把拳经剑谱留了给你,阿蓝,他还是在乎你的啊。” 一股悲怆慢慢涌上,浸过心头。那原是昔⽇笑傲武林的男子一⾝绝学,可见是念着儿子的。但他不告而别,单单留下这些,是否也意味着,恩怨俱了,此后永不相见?裴旭蓝不肯接,固执着说:“我不要。” 妍雪柔声道:“别这样,也许他有何为难之处。你想,他好端端何以匿名隐⾝十几年,他的脸容因何而毁。阿蓝,你该多体谅他一些才是。” 旭蓝动容,缓缓接了过来,道:“小妍?” 他叫了一声,便不再说。妍雪蔵着心事,也不敢追问。 那下人起先见二人情绪不大对头,刚在沈亦媚那里闹了个灰头土脸,不敢贸然揷话,旭蓝既是收下了,这才笑道:“还有成大爷一件洗换⾐裳,一个卷轴,不晓得是字还是画,收在里头,想是他忘记带了的。少爷,要不要一起收着?” 妍雪蹙眉道:“你都拿过来吧,还问什么?他人都不在了,不给阿蓝难不成给你?” 那下人吐吐⾆头,转进房来,⾐服叠好了就放在沿,一个卷轴也在枕边,裴华注意力都在桌上,便没瞧见。 旭蓝捧着⽗亲的⾐裳,就是他用铁撞伤他的那件,前破了一块,又带上了⾎渍,是以换下洗了。裴旭蓝抖着⾐裳,愣愣出神。妍雪却在旁边展开了那幅卷轴,忽然间全⾝如受雷轰电击,卷轴落地。 旭蓝一惊,回头看时,见那卷轴半展,上面⽔云绰然,有女子裙袂飘拂。他拾起,未及展看,妍雪“哇”的一声哭了出来,奔出了房去。 旭蓝又惊又不解,一面向外追去,一面匆匆忙忙展开卷轴观看,登时也就怔住了。 上面是一个女子全⾝画像,全⾝隐于云霞之间,其形翩若惊鸿,其人神光离合,绝世丰仪,直是见所未见。 但旭蓝全不及为那罕见的美貌所惊,只觉这般倾国颜⾊,⼊目震撼悉非常。另一个人的面目五官,与此同时映上心来。――是那俊美⾼傲如天神下界的银少年。眼睛,鼻梁,嘴,乃至额头、下巴,无一处不宛然酷肖,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。 画像角上,写得一行字:镜花终成⽔月,好梦转眼成空,相思刻骨,痛极肺腑,草怡瑾小像。 “怡瑾…” 旭蓝纵不若妍雪之灵敏警觉,然在清云四年,无论如何也已听说了这个让师⽗十四年来虽生犹死的名字。 为甚么这个女子,和那异国的银少年长相一模一样? 为甚么妍雪一见了画像,便大失常态,痛哭奔出? 旭蓝一阵颤栗,卷起画像,冲出室外,大声叫道:“小妍!小妍!你做什么?你去哪里?等等我!” 妍雪掩面而奔,全然不闻杨家⽗子呼唤询问,更不顾旭蓝在后面焦急万状,瞬间泪落如雨,仿佛有一把冷锐的刀子,一刀刀割裂心房,撕作一千片一万片的痛碎开来。 “不…我不是她的女儿…天赐才是!云天赐是她的孩子!…慧姨爱错了人!她爱错了人!她什么都知道了!…天赐是瑞芒世子,她的后人好好儿的,不用她关心照顾!所以她生犹若死,已没了牵挂!” 最初脑子里还是七八糟,无数个念头纷至沓来,到得后来,只有一片空⽩。她狂疯似的奔跑,什么也不再想,唯有风声飒飒过耳。天大地大,茫茫人海,只剩得她漠漠独行。 “华姑娘!” 斜刺里冲出几匹人马,把妍雪于中拦着。妍雪明明看见,收⾜不住,也本不想收步,一头往来人方向撞了过去。那人原在马上,不曾防备,被強大冲力一撞,竟然跌下马去。 妍雪自己也撞得晕头转向,踉踉跄跄退出数步,周围⽩光闪闪,七八枝长剑前后围住。 妍雪一脸是泪,亦不拭去,乜斜着眼睨视众人,来皆是清云装束,她冷笑道:“怎么着?想打架?你们人多,我却未必便怕了你们!” “华姑娘!” 为一人,恰是数年前因妍雪之故调出藤学苑的秦熠玲,不过看她服饰,倒似在清云级别不降反升。别人都知道这个华妍雪剑灵年年第一,极不好惹,且素为云姝所重,不敢当真怎么,只有秦熠玲,正所谓仇人相见,分外眼红,寒着脸道:“你⾝为剑灵,未曾出师,而私出清云,其过一也。妄作伪证,中途逃走蔵匿不出,其失之二…” 若在往常,妍雪自必驳得她体无完肤,此际亦无心绪,笑道:“那又怎样?” 她⾝形忽起,如穿花蛱蝶,在长剑阵中进退穿梭,秦熠玲眼前一花,华妍雪人已到了马背上,匕刺向她手腕虎口,使之长剑落地,跟着脸上“啪啪”挨了两记耳光,跌下马来。 秦熠玲心中一寒,只听说这小弟子进步神速,万不料短短数年之间,已然远非其敌。从地上爬起,大叫道:“华妍雪,你敢――” 妍雪笑昑昑截住话头:“摆这么大阵仗,不是要我回去?这就走啊,?嗦个什么劲儿?” 她一收马缰,得得先跑在前头,一⼲清云弟子面面相觑,无可奈何,扶起了两个坠地的人,垂头丧气跟在她后面,倒成了她随从一般。 疾驰出城,连云岭延绵八百里,山中池阁亭台,其实也只占了前山主脉的一个部分,遥遥看去,云隔花阻,非人间境。妍雪在马上看那景⾊离,不由得心头起了些许微妙的感觉,深⼊山中,是存出世之念;可清云所为,无一非⼊世之事,这样的纠葛矛盾,正如沈慧薇一般,是离是弃,无从割舍。 清云园气氛迥异于往常,本就是园旷人少,更于安静之中显严谨。妍雪冷眼打量行经弟子,不是行⾊匆匆,便是神情肃穆,个个如临大敌的一派模样。 原是陈倩珠从京城赶回,紫微堂主掌刑部,出了这般大事,自不能不加管预。 妍雪跨⼊蕙风轩时,陈倩珠正皱着眉头听人说什么,看那汇报的弟子,是流影级装束,想必是紫微堂下部属。因见妍雪进来,陈倩珠朝那弟子使个眼⾊,暂住了言语,淡淡的转向她。 妍雪起初一股作气回到清云,自觉⾝世真相既⽩,――虽未全部明⽩,可亲疏之别却已分晓,――余无可虑之事,至于清云,是留是去,也并不在她心上的了。但这时堂下寂静得片尘不惊,陈倩珠那淡漠,而又暗含冷厉的目光,不动声⾊地扫过她的脸、她的⾝体,居然莫名一阵惧意,不由低了头。 陈倩珠暗自惊诧,这向来神采飞扬的小姑娘,几时变得这般憔悴?苍⽩面颊里暗蔵病容,那双精灵的眸子里,似乎犹有流泪的痕迹。她温言说道:“我听说你被劫掠了出去,这几个月,你在外飘零,想是很受了一些苦吧?” 妍雪有些意外,抬眸看她。 “回来了就好。我和许师姐商量过了,只恐你独居惊悸,还送你到语莺院别院去住,你小时候住过的,如今芷蕾不在了,倒底也还悉。有个什么事,绫夫人也好照应,好好将养一阵子,把这番路途上的惊吓养回来。” 她见妍雪的神情有点莫明其妙,微微一笑:“没事了,你出去吧,找绫夫人去。她也回来了,有点不舒服,在语莺呢。” 妍雪言又止,终是一言不,默然退出蕙风轩。 眼角余光,瞥见陈倩珠又在和那流影级弟子喁喁低语,募地心如⿇。 不知不觉,又踏上了四年来每⽇风雨无阻的路。 在冰衍院附近被拦下:“陈夫人吩咐,任何人不得近前。” 妍雪呆呆的,也不声辩,更不复以往的胡搅蛮,但只流连不去。旁人知她一向受宠,此刻既没做出什么胆大妄为的事情,也就任她徘徊。过了好一会,她似乎累了,就地坐在树底下,两手托着腮帮子,愣愣看着那边楼上,几个窗眼都密密封了起来,就连过往的岁月痕迹也是找不到半点了。 天云沉黯,秋风一阵紧过一阵,淅淅沥沥飘下绵绵雨丝来,风里斜成数万行,落到树下少女⾝上,片刻间打得⾐衫尽。她本来假扮少年,头只用一道淡青丝绳绾住,在风雨里散落开来,鬓鬟散的披了一⾝,她理也不理,只从的间隙里,抬眼看出去,那目光是那样的惨淡,那样的灼伤,那样的粉碎了天地寰宇间所有的热切所有的希望。 “慧姨…慧姨…” 也不知过了多久,仿佛来自于臆中最深最远的痛灼的呼唤,缓缓的呻昑出声。她双肩颤抖了一下,深深埋下头去。 头顶的雨帘暂住,许绫颜替她张起伞,柔声说:“回去吧。” 妍雪恍若未闻。 许绫颜容⾊惨淡,覆了莹鲛的双目中,不期然神⾊变幻,慢慢地俯下⾝去:“回去吧。好孩子,先回去。” 失魂落魄的女孩子就此伏在她怀里,她屈下一膝,温柔地抱住她,把伞倾在孩子的那一方。天上的雨倾盆而下,在伞面,在树梢,在远处的峰峦近处的屋顶,四处仅闻哗哗巨响。伞下一⾐烟然,人影淡得几乎隐在雨雾里,几乎就要看不见了。 然而妍雪突兀的烦燥起来,募地推开撑伞的人:“你走开!你走开!我不要你假惺惺的,你们都不是好人!你们都骗我!都骗我!” 许绫颜不防备,被她推出很远,一时愕然。那女孩儿嚷了几句,又慢慢地俯⾝痛哭,口中烈的言语变成了无所适从的呜咽:“你们坏极了…呜呜…我要慧姨…我要慧姨…你们都骗我,都要杀我,…慧姨不要我了。呜呜呜…” 许绫颜原是听不明⽩她在哭些什么,但只觉得万千心语,被这孩子一哭,自己的泪⽔再也忍不住,道:“小妍,对不起,我…” 却不再听见任孩子的声音,急急走过去,现她倒在地上一动不动,竟是昏过去了。 华妍雪于心情之际,淋了一场大雨,回到语莺院,当晚便起⾼烧,绵绵,一连数⽇不退。十大星瀚中,陈倩珠亦颇通医理,分明察觉到这女孩子⼊园之前,受过极重的內伤,得到內力及时救护才算是抢救过来。那样温和而浑厚的內力,分明就是沈慧薇所有。她于其中关窍百思而不得索解,只得暂且搁在一边。 但妍雪这次回来,态度奇异,一反以往活泼任,整个病期间,不言不语,有时只见她泪⽔潸潸,梦中只是叫:“慧姨!”或是:“妈妈!”偶尔也会叫另一个名字,似乎是“天赐”众人皆不知何指。旭蓝早已回来,见她两腮滚烫,烧得糊糊,心里明⽩她所伤何事,且只反复低声安慰。云姝在此非常期间,本来大都郁郁,见了这两个孩子,倒有些非常之外的喜。许绫颜暗中向方珂兰道喜,说她不远将来,便要得一个精灵特出的小媳妇了。方珂兰无可不可,唯含混以应。 这一病约有半月,方逐渐有了起⾊。妍雪仍回到藤学苑去。 而在这半个月里,沈慧薇案情也并没有进一步展。最主要的原因,是帮主谢红菁的行程在京城被拖住,无法脫⾝。沈慧薇虽是旧囚,但案子涉及到的被害乃是前辈尊丁长老,且其间还逃了清云十二姝中另外一个,虽然对外秘而不宣,可着实重大,帮主不归,谁也不敢擅自处理。 直至谢红菁赶回,也并没先行提人来问或公开审理。倒是在她落葭庭內,和刘⽟虹、陈倩珠,三个人聚在一处先谈了许久。 陈倩珠呈上沈慧薇给她的一样东西。 那是一封⾎书,沈慧薇在囚中,啮指出⾎,写就的一幅书信,别的都不说,只要求金钟鸣冤,以换取获得开口的机会。 “金钟鸣冤?”谢红菁手指从那四个字上缓缓划过,淡淡地说“至今为止,从叩响金钟之人,从无一人逃脫命,更谈何重新上诉?她倒有把握,可以毫无伤?” “我也这样问过。只是她看来坚决的很,她说前案后事,重积在⾝,要说明⽩固然不能,金钟鸣冤如一死,也是成全了她心愿;如侥幸不死,方可从容述说。” 谢红菁微微冷笑。 刘⽟虹皱眉:“她只是想求一死罢。也许她只是借此求个一了百了,且金钟鸣冤,以示清⽩。” 谢红菁肃容道:“金钟只为了遭受冤枉,不得已上诉尊的特例所设,倘若都象她,横不开口竖不言的,但求一死表清⽩,以后待死之人,未免一个个效仿上来,岂不是这金钟倒成了伤⾝杀生的矫情东西了?此风不可长,不能允她。” 陈倩珠有些为难,道:“菁姐,除是以后想法废除金钟,这时她提出来,是合情合理,不能拒绝。难道对外直言金钟一扣就死?”刘⽟虹一笑,谢红菁则⽩了她一眼“…这和它设置初意相反。也或许她內力深厚,自然有些把握;再说她是从…她是跟着祖师学过的,说不定学过克制方法。” 谢红菁头摇不信:“金钟没有例外的情况。”但是陈倩珠这样表示,是从紫微堂刑法的角度出,只得做了决定“她这案子,原本不必再审,她既一定要做一步,亦合帮规,由得她吧。” wWw.nIlXs.cOM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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