宰相大喜 第四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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逆流小说网 > 言情小说 > 宰相大喜  作者:橡果 书号:11901 更新时间:2016/8/4 
第四章
  天际一行归鸦掠过。

  暮⾊苍茫,洛廷轩才疲累地下朝回府。

  还未下轿,就已看见大门口熙熙攘攘地围了一堆人,且全是‮员官‬。

  唉!她在心里叹了口气。不用猜也知道这些人所为何来!

  两江出了事,龙颜大怒,在朝的许多‮员官‬自然也惶惶不可终⽇。有的是与两江获罪官沾亲带故,害怕王法无情,不幸诛连到自⾝;有的是亡齿寒,因为朝中也有十来位牵连此事的‮员官‬丢了官、赔上了仕程,而他们虽然没与两江的‮员官‬勾结,但和其它省的地方官吏却也是有过类似“情”;还有人是“涉⽔不深”躲过了一劫,但害怕有朝一⽇会再来个秋后大算帐…

  林林总总原因不一,不过都是想来求右相大人在必要时给些照应。

  轿子一落到大门前,那些求庇佑心切的大小辟员们就围了上来,刹那间把轿子围了个⽔怈不通,且“右相大人…”的讨好声此起彼落。

  幸好当初逸帝钦赐的八名佩剑侍卫冷着脸左右驱赶,待把众位‮员官‬“请”离了轿子五、六步远,右首的一个才掀起帘子,恭敬地扶着洛相下轿。

  “右相大人——”众人还想涌上来。

  左首的那名侍卫猛地将剑半‮子套‬鞘,雪亮的寒芒陡然一闪。

  他维持着这般‮势姿‬,目光一扫,着脸冷笑“相府素有规矩,我家相爷下朝后一概不见客。哼!诸位大人这是⼲什么,要群起让相爷破例吗?”

  “呃…呃…我等不敢——”

  “对,万万不敢!”

  被吓住的‮员官‬们只得战战兢兢地往两边退开十数步,以让出道来。

  岂料他们一让开通往台阶前的空道,洛廷轩却当场怔在了那里。

  她忍不住眨眨眼,以为那是一道幻影——

  “紫…”声音破空而来,仅说了一个字,就已让她慌得难以自持。

  一⾝雪⽩的⾐衫,轻袍缓带,便如鹤立群一般,沉湛施施然地负手立在右相府的台阶上。此时夕西下,淡淡的金⾊余晖洒照在他⾝上,真是说不出的俊美潇洒。

  洛廷轩没空理会这些,她只在霎时惨⽩了脸。

  他难道打算要当众揭穿她的⾝分吗?!

  沉湛将她的神情转变一点不漏地收纳⼊眼帘中,在心中闪过一丝笑意,方才拱手继续往下说,却原来是——“子在川上曰,逝者如斯夫。右相大人,您让在下等好久啊!”

  乍惊之间,她险些举步不稳。

  待她心神不宁地走上台阶,他仍似笑非笑地站在那里。

  “喂,小子,你没听见我方才说的话吗?”先前的那名侍卫仍是冷脸相向。

  沉湛的眼里却似浑然瞧不见旁人,他只直直地盯住眼前的⾝影,玩味地问:“在下不辞千里而来,求见右相大人一面。难道连区区一盏茶的时间也不肯相赐?”

  “你…”洛廷轩一怔,终究只得为难地点点头“好,你随我进去吧。”

  相爷既然发了话,侍卫们自然不敢再拦阻。

  守在门边的家仆们早已拉开楠木大门,待相爷和客人一⼊內,又砰的一声,老实不客气地关上了门,留下侍卫们在台阶上“送客”

  “诸位大人,都请吧——”

  “你们都是在朝为官的人,若为公事,明⽇上了朝再寻我家相爷不迟。”

  “⼲什么?”寒光宝剑又在鞘里跃跃出“等在这里想过年呐?”

  ‮员官‬们无奈,只好悻悻地打道回府。

  但也有人极不服气“听那小子的口音似是江苏人氏…哼!不过一介⽩丁,无半点功名,不过是南方的富家‮弟子‬,怎么就偏偏让他一个人进府了呢?”

  也有人劝他“汪大人,你就算了吧!”

  “没错,那两扇大门板又不是你府上的,洛相爱让谁进就让谁进,你管得着吗?”

  如是这般,落⽇西山,数十名‮员官‬也慢慢做了鸟兽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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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你何苦再来找我?”洛廷轩怔怔地望着窗外的一丛绿意,心绪又全了。

  最后一抹夕,淡淡地扫过她清美的脸庞。

  屋內的另一个人没有做声,只是先关上了书房的门,然后转过⾝,在一室静寂中,目光深邃地望向窗前的那个⾝影,忍不住趋步上前,从背后轻柔地拥住了她!

  洛廷轩猛地僵直了背“你——”

  她想拨开他的手,他偏拥着不放。

  沉湛扬起角,语气中満⾜无奈“曾经有一个瞎眼的老道上对我说,我命中犯桃花,注定要为情所困。我原本并不信这些,但偏偏那⽇遇到了你——”说到这里,他故意顿住。

  因为说这些已够了。

  洛廷轩在他怀中默然不语,但不觉现出久违的女儿姿态,咬了咬下。半晌,她终究只能狠心反驳“历来江湖术士之言,子虚乌有者居多,你何必当真?”

  沉湛笑了“我没有当真。我这个人一向是买卖人的天,凡事不管规矩和旧习…”他放开她,扣住她的双肩转过来,然后一手倒指向自己的口才接着道:“只遵从自己的心和感觉。”

  他的眼里闪着柔情和一丝志在必得的光芒,她忙扭过头,面上虽清冷无波,心裹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“我说过了,那⽇你的、你的救命之恩,我会记在心上…你走吧。”

  “不,我知道你这是违心之言。”他笑着‮头摇‬,负手退后了几步“天子朝堂內本来就全是战战兢兢、中规中矩之人。”说罢,他望着她,脸⾊却突然变得一丝沉痛“你年纪轻轻,又是一个女孩子,能做到贵为宰相的地步,这其中的艰难困苦…恐怕连我都难以想象。”

  他的话触动了她內心的隐痛,一时几乎站立不稳。

  为官之道,本来就需磨灭自己的情,为天下苍生计而弹精竭虑,纵然她非女扮男装,⽇⽇早起侍君便已是一桩极苦极重的差事,而她的女儿⾝自然更是为她增添了数不尽的烦忧。

  人人都会言“如履薄冰”但这其中的滋味,真正能参透的又有几人?

  洛廷轩长长的睫⽑微微扬了摄,重新抬眼看着面前的人心里却苦笑不已。

  和自己比起来,他岂非更像天边的一朵流云?自由自在,随心所。但能看透自己的,天下之大,竟只有此人。

  这时,忽然有人在外叩门“相爷,派往南方诸省的密探回来了。”

  她勉強打起精神,抢过去开门“把信给我。”

  “是。”管家老莫恭敬地把手中几封火漆信笺呈上去“一共五封,相爷您点点。”他边说着,眼睛边不由自主地藉机往书房內瞅,在心里纳闷得很。

  怎么平⽩无故,相爷会让外人⼊府?这可是破天荒啊!

  “你下去吧。”洛廷轩一接过信,目光就盯在其中一封上,目不转睛地转⾝关门,就连沉湛的存在也仿佛忘了。

  她边走边迫不及待地拆开了那一封,一看之下,陡然双手颤抖不止,泪⽔涌出眼眶,滴了信纸。

  “出了什么事?”沉湛皱眉步至她⾝边。

  闻声她抬眼看他,泪眼蒙,一时之间只觉天地间无依无靠,惟有眼前人。

  “我爹爹病了…”她情难自噤,主动倚⼊了他怀中。

  看到她脆弱的模样,他心头亦觉一震,顺势紧拥住心爱的人,柔声劝慰“别忙,信上说了什么?”

  “我…”她言又止,终于下定决心,昅了口气后,慢慢说:“你已知道我的一半秘密,现在我把另一半也告诉你。朝野都知当朝的洛相是山东缉州人氏,年幼即丧了双亲,也无兄弟姐妹,孤⾝一人,其实这些都是我谎造的。我本生在浙江官宦之家,于钱塘江畔长成,我娘…在我尚未解人事时便染病饼世了,全赖我爹爹一人含辛茹苦把我和大哥养育长大,而他…”

  说话间,她美丽的脸上又滑落一串泪“他就是现如今的浙江巡抚——陆延龄。”

  见她哭得伤心,沉湛的心里自然也不会好过。他从她的手中拿过信,只扫了一眼,便看到一行字——浙江陆抚台于五⽇前突发恶疾,四体骤乏,汤药难进…

  “恶疾”二字令人触目惊心,他不由得皱紧眉。“紫瑄,你爹爹既然病势沉重,恐怕耽搁不得,你该回去见他,要不然…若真有个好歹,再后悔就晚了。”

  在他心里,全然不顾朝廷的那些体制。

  洛廷轩含泪点点头“我恨不能即刻回去,但眼下却又寸步难行。我该如何向皇上请旨?”她倚在他怀中扬手一指“只要一出了这个右相府,哪怕是走出这间书房,普天下的人都只认得这副⽪囊是右相洛廷轩!”

  她苦笑了下,又泪⾐衫。“洛廷轩何许人也?他是个双亲俱亡的‮儿孤‬啊!苞浙江的陆抚台无亲无故,为何请旨去探他的病呢?何况依朝廷体制,一品大官纵然家中有难,⽗⺟撒手,皇上若不准许,一样可以夺情处理,就连想回乡守丧也办不到。”

  沉湛听完气得咬牙闭了闭眼。

  他一向都认为朝廷的许多体制,罔顾孝义人伦,简直混账透顶!

  一阵夜风吹⼊屋內,带来丝丝凉意,洛廷轩回过神来,才发觉已到了该掌灯的时候。

  她轻推开沉湛,走到自己的书案旁,忽然又慢慢说道:“我挂念着家乡⽗兄,每隔三个月便会派人去打听他们的状况,但怕此举时⽇一长终会被人发觉,就⼲脆连邻近四省都带上了,纵然对心腹也坦言闽浙和两江乃‮国全‬的钱粮命脉重心,我私底下对五省督抚的起居关切,也只是为了替皇上分忧。”

  他听了,长叹一口气,目光幽幽“口不敢言自己所想,脚不敢踏自己决定的方向。紫瑄,这样的⽇子你该过够了吧?”

  她苍⽩了脸,猛地跌坐在书案后。“我已经回不去了。”

  “你错了,”沉湛却‮头摇‬“天下没有绝对的事。”

  此时窗外夜幕低垂,屋內已越发暗黑,她在暗中抬眼看他,淡淡地问:“你是不是一直很好奇,当年是什么得我敢欺瞒全天下的人,女扮男装去参加科考?”

  “是。”他答得很快,也很诚实。

  “是为了我大哥。”她幽幽而叹。

  不待他发问,她又接着解释“我大哥长我三岁,自小天资聪颖,我今⽇所有的学识皆赖他当初十数载的教导。可是那一年他上京应考,殿试之后不说一甲三元,竟连三甲都未挤进!回家后他情大变,原本慡朗不拘的一个人,却变得终⽇沉默少言、郁郁寡。”

  言及于此,她又忍不住潸然落泪“我不相信是大哥才疏学浅,但爹爹为保家宁、避免惹祸,却宁愿说是学识不⾜,怨不得任何人!我那时年少气盛,一天夜里,带了⾝边的小丫头匆匆离家,扮男装来邑州参加第二年的恩科…

  “也许是天佑,那次两位主考皆是清正无私的名臣,我金榜得中,又被先帝破例提拔,特赐为上书房行走。随后我曾派人暗中调查,果然上两任的主考利熏心,前三甲进士竟无一人没向他们行贿的…”越说到后面,她的语气却越淡然了。

  说罢,她起⾝又踱至窗边,看着沉沉夜⾊,再也不置一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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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屋內点了一盏灯,微弱的光亮仅能照及沿。

  洛廷轩抚着额坐在边。

  沉湛在她面前缓缓踱步“惟今之计…你想去看陆抚台,最妥当且可行的办法,”他停住,目光望定她“恐怕只有再向皇上讨差使下江南!江西、江苏、安徽和福建这四省皆与浙江相邻,随便择一皆可。只要你能离开邑州,就可以便宜行事。”

  他思索下一步的计画,说了一大通。

  岂料她听了却不见欣喜,只茫然地摇了‮头摇‬“先别说了,我现在心如⿇。”

  “紫琼——”沉湛心疼地靠过去搂住她,柔声允诺道:“好,一切有我帮你设法,再给我几⽇的时间,我一定陪你回杭州。”

  她心中却只惦念着爹爹的病,对他的承诺置若罔闻。

  也不知过了多久,她的神志陷⼊一片昏茫之中,任由沉湛抱到了上。然后他也脫靴上,拥着‮躯娇‬轻轻抚拍她的背,像在哄一个孩子。

  ‮夜一‬过去。

  快至五更,天⾊犹暗,卧寝的门却吱呀一声开了。

  小菱睡眼惺忪地定进来,一手托灯,一手不停地捂着小嘴打哈欠,还不忘如往常一般地嘟囔着“相爷,相爷…快醒来,该起⾝上朝啦!”

  “谁?”黑暗的榻上却传出一个陌生的嗓音。

  且是男子的!

  她吓得双手一哆嗦,战战兢兢地提起灯,凑到前一看——

  妈呀,惊得她连下巴都快掉地上了!

  相爷——哦不,她家‮姐小‬怎么会倚在沈少爷的怀中睡?!

  眼看着吃惊的小丫头张嘴就要大叫,沉湛忙向她摆摆手,示意稍安勿躁。

  小菱勉強冷静下来,用极微弱的声音结结巴巴的哀嚎“这这这这这…”

  她“这”了半天,也这不出个所以然来。

  沉湛刚想开口安抚她,洛廷轩却忽然惊醒过来。

  她一时忘了眼下的处境,睁开眼便急道:“小菱,快服侍我更⾐…”话未说完,双手撑⾝想起来,才猛然发现⾝边的异状,回首恰与⾝边人的双眸相对,不由得两颊一烫。

  “相、相爷…”小菱有些迟疑,不知自己是不是该先避开。

  回过神,她急忙下着履“快、快,不可误了早朝的时辰!”

  “哦!”小丫头犹有些别扭地应声,她一边试着不去在乎屋里多了一个男人的事实,一边忍不住嘟囔“对了,相爷,拾轿子的季平昨晚回来后就闹肚子疼,今早我已经让何大元的小儿子顶上,不过那小子⾝板有些单薄,我怕到时轿子会抬得欠稳当…”

  她正嘀嘀咕咕地说着,沉湛的心中却突然生出一计。

  将‮姐小‬的官服打点好,小菱打开门“相爷,走吧。”

  “不行,从今⽇起你别去上早朝了!”他拦在她们前面。

  “为什么呀?”小菱还在为方才的事在心里犯嘀咕“沈少爷,你可不要害我们家相爷。”

  沉湛失笑“小丫头,你放心,我就算害我自己,也绝不会害她的。”

  洛廷轩闻言心头不噤一暖,随之闪过一道灵光,脫口问道:“你是想让我装病?”

  “没错。”他颔首道,神情变得严肃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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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右相府。

  洛廷轩正在自己的书房中踱步。

  外面正淅沥沥地下着小雨,她的心境似乎也随之越来越烦躁。

  “相爷,宮里来人了!”门房急切地跑进来通报。

  “太好了!”管家老莫踏进来,抢先问道;“来的是満禄小鲍公还是安公公?”

  门房想了一想“是安公公,他还带来了一位太医。”

  安公公是宮內的总管太监,平⽇鲜少离宮,此番来相府自然是奉了皇命。

  洛廷轩松了一口气,顿住脚步吩咐“老莫,你去把他们进来,带到我房里。”说罢,她从书房的另一头避出,穿过花园小径,快步走向內室。

  待老莫领着安公公和太医吴清源来到卧寝时,便已看到右相大人躺在榻上双目紧闭,似已睡去。前侍立两个小丫头,一个端着半碗犹有残热的汤药,另一个则在细心地掖紧被角。

  安公公走进来便问:“给洛相喝的是什么?”

  那端药碗的小丫头细声细气地回答“丹苍熬的汤,配上乌梅和甘草,清热败火。”

  他转向管家“洛相病况如何,先前找大夫看过了吗?”

  老莫叹息回道:“唉,相爷也不知怎么了?突然之间就…终⽇昏昏沉沉,四肢无力。”

  “这可⿇烦了。”安公公皱起眉。

  圣上登大宝未久,这位洛相虽年纪轻轻,但可是主子爷跟前最受宠的人,他真要卧病不起、耽误了朝政,皇上怪罪下来,那可得殃及池鱼。

  他转⾝对太医道:“吴大人,你快替洛相把把脉,查清病因早早治愈,皇上那边还等着右相大人去商讨赋税调息的事呐。”

  吴清源答应一声,便走至榻边,两个小丫头退让一边,他把脉了半啦,沉声回答“从脉象看并无异常。”

  “是吗?”安公公不大相信。

  “没异常,人怎么会病倒?”

  太医亦是心中纳闷“回公公,凡人有疾,脉象中自可尽显其形。但右相大人此时的脉象不沉不浮、不疾不徐、不洪不细,和缓平稳得很,故下官一时倒也辨不出所为何由。”

  安公公接口道;“这就怪了。”

  老莫怕再说下去会出纰漏,只得斗胆揷嘴“老奴在猜想,会不会是我家相爷前些⽇子下江南时给累着了?”

  安公公也不怪罪他,反而颔首应道:“也有这个可能。”他小小吐了口气,又说:“这样吧,皇上吩咐了,让吴大人留下来好好替洛相诊治,我得回宮伺候皇上,就不在这儿多耽搁了。”

  要的就是这个结果。

  老莫大喜,忙恭送安公公出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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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卧寝之內。

  安公公离去后,不出半盏茶的时间,洛廷轩忽然从上一骨碌坐起⾝来,这可把太医吓了一大跳。

  “这…”他惊得瞠目结⾆。

  洛廷轩掀被下着履,随后苦笑道:“吴大人,别来无恙?令郞如今可有用心研习?”

  吴清源回过神来,怔怔地回答“哦哦…多赖右相大人当初费心,如今小⽝收心多矣。”

  这话说来又有一段渊源。

  太医吴清源年已五旬,家中惟有一个独子,那孩子的玩乐心颇重,到了该正经读书的年纪,请了几位西席都‮教调‬不好。机缘巧合之下,请到当时从上书房行走被眨官的洛廷轩为师,虽然只教了百⽇,但那小儿此后果真收敛了心,用功读书,他因此事一直对这位右相心存感

  见到太医吃惊的表情,她苦笑之意更甚,退后一步,低头拱手请求“还望吴大人莫见怪,廷轩此举实⾜有事相求。”

  吴清源吓得赶忙阻拦“微臣岂敢受右相大礼?”

  岂料他话音刚落,洛廷轩竟一掀袍摆,直地跪在他面前。

  “万望吴大人一定要成全!”她的言语铮铮,目中亦闪出泪光。

  太医不过是正八品的小辟,吴清源当场吓得‮腿双‬都发软了,惊骇得瘫坐在⾝后的檀木椅上,一手向前,指端发颤“右,右相大人这是何故?太折煞微臣…”

  这时內室走出来一人,面容俊美,风流倜傥,他不觉更加诧异。

  沉湛心疼地扶起她“廷轩,你是相爷⾝分,怎么好跪臣僚,话传出去,可是会引人议论的,快起来吧!”

  “右、右相大人…”吴清源这才陡然醒转,忙滑下椅子地跪倒在地。“下官该死,右相大人若有何差遣,下官岂敢不遵!”

  洛廷轩叹了口气“吴大人,你也起来吧。”

  待他站起,她向⾝旁一指,缓缓地介绍道:“这位是我的义兄。吴大人也是知道的,我自幼⽗⺟双亡,又无兄弟姐妹,孤伶一人,但却多亏了我义⽗的养育之恩。”

  他战战兢兢地一点头“是,下官明⽩了。”

  她神情哀伤的又说:“我义兄前几⽇刚从南边快马赶来报讯,我义⽗病重,他老人家待我如亲儿,倘若我不能去见他一面,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…”说到这里,虽是演戏,但她触动真情,止不住又是潸然泪下“教我还有何面目存活子这天地之间呢?”

  吴清源看着眼前的这位右相大人,却不由得怔住了。

  在他的印象中,右相永远都是从容而淡雅的,对人对事,鲜少有如今这样‮情动‬的景象。

  他的心被打动了,但仍谨慎地探问:“…那右相大人的意思是?”

  沉湛代她请求“吴大人精通医理,恐怕早已知道廷轩这个病不过是装的。”他顿了一顿,边观察太医的神⾊,边接着说:“如今廷轩自然是急着想去见我爹一面。只是朝廷体制严苛,眼下皇上又离不开廷轩,若呈明缘由,多半是要夺情不准的,所以我们兄弟俩一思索,只得行这下策——托病。”

  吴清源想了想,一咬牙,又跪下道:“下官明⽩了,此事但凭右相大人差遣,下官全依就是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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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南书房中,逸帝刚批阅完十数份各地呈报上来的奏折。

  小太监満禄进来通报“皇上,太医吴清源从右相府回来了。”

  逸帝忙放下手中的朱笔“快让他进来。”

  岂料太医进来竟是一副灰头土脸、战战兢兢的模样,他俊拔的眉宇一皱,不耐烦地沉声问;“吴清源,你给洛相诊过脉了?他的病况如何?”

  “皇、皇上…”他吓得跪伏在御案前“臣无能…洛相他——”

  “他怎么了?”逸帝急得立起⾝。

  “洛相病势沉重,臣、臣束手无策。”

  “混账!”逸帝一听大怒,恰巧満禄端来一碗莲子羹,他气恼地一挥手,连托盘带碗都摔翻了,金漆的托盘掉落地,⽩⽟碗和汤匙更是摔碎在御案旁。

  満禄吓得忙招司职的小太监进来打扫。

  逸帝厌烦地瞥了他们一眼,又把目光转回书房‮央中‬,着脸怒道:“吴清源,你在太医院的年头也不短了,又是太后她老人家最宠信的,朕才独独派你去右相府。洛相因何染病,你竟然诊断不出来吗?”

  吴清源惶恐地跪在那里“臣罪该万死!洛相的病势实在古怪难懂,臣平生未见此例。”

  “你——”逸帝一时气结。“好好好,你看不了,朕再派别人去,把太医院的老东西统统都派去,朕就不信你们这些人全是一帮尸位素餐的蠢材!来人!”

  刚要下旨,他忙上前膝行几步“皇上,如今这天下可救洛相的,恐怕只有一人。”

  逸帝紧盯住他“谁?”

  “此人流落在民间。”

  他暗地里昅了口气,按照原先和沉湛拟好的台词说道;“十五年前,先帝时陇西一带曾有大瘟疫肆行,后来却有一人广施草药,与人看病,分文不取,皇上那时虽在深宮读书,此人的名号却也是听过的。”

  “你是说…”逸帝自幼博闻強记,目光只微微一扫便回忆起来了“云石老人?”

  “正是,臣所指的正是此人。”吴清源点点头“臣惭愧,其实论起来,他还是臣的一位师叔。但论医道,别说是臣,就是臣的恩师,恐怕也是远不及于他。”

  逸帝不由得叹了口气“真如你所言,洛相就有救了。但他们那种人终年游历江湖,行踪不定,这一时半刻的,你要朕派人到哪里去请?”

  “臣知道他眼下在何处。”

  “哦?”逸帝大喜“那么你快去将他请来!”

  “不不,请恕臣无法办到!”他忙又吓得伏首顿地“臣早已听说,云石老人在几年前遇到了一桩烦心事,从此便归隐在钱塘江畔,闭门不出。但凡要求他看病的,钱财事小,只是规矩甚严,若有一丝不合他的意,纵是王侯将相也一概不治!而且…”他为难地苦皱起一张老脸“他还有一条出了名的规矩,绝不外出就诊,病人只能亲自去他的医庐。”

  “什么,还有这样的规矩?”逸帝大吃一惊。

  “是。”吴清源咬牙点头“臣字字据实,绝不敢欺瞒皇上!”

  逸帝不做声了,只在御案后缓缓踱步。须臾之后,执笔匆匆写下了什么,沉声道:“罢了,看病救人要紧,朕虽贵为天子,也只能依了他的规矩!満禄——”

  侍立在一旁的小太监赶忙凑过来“奴才在!”

  逸帝把手中刚写就的旨意递给他“让上书房以廷寄知会,此去浙江的沿途各省督抚,做好各自辖下的防范保护,若出了一点纰漏,朕拿他们是问!”

  満禄领命,急忙退出。

  逸帝又对吴清源吩咐“朕会派一队侍卫负责洛相沿途的安危,你也陪着去,小心伺候。”说罢,他感到一丝困倦,不耐地挥挥手“你下去吧,准备妥当,明⽇就出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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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第二⽇一早。

  晨风吹过竹林,沙沙作响。

  在竹林的另一头,有三个人在话别。

  而不远处,另有七八个随从在马上等待,那都是沈府中自幼习武的家丁。

  吴清源拱手,恭敬地向洛廷轩低头禀报“下官已备妥了一切,只望右相大人一路上万事小心。”

  “好。”她一颔首,由于心中挂念老⽗,说完便转⾝上马急出发。

  沉湛陪在一旁,亦翻⾝跃上另一匹⾼头骏马,挽起缰绳,诚挚地道;“吴大人也请多保重。”

  言讫,两个人并驾驰出,随后的家丁护卫们亦紧紧跟上。

  尘烟扬起,吴清源呆望了半晌,才慢慢地走至竹林的另一头。

  另一边的阵势却严整得多,百余名噤军侍卫,⽩钟银甲,列队在官道两旁,当中停了两辆马车。当先一辆大而华美,只是帘幕紧闭,晨风中边角不扬,随后那一辆却小得多。

  “吴大人——”领队的一名侍卫下马向前“可否启程了?”

  吴清源还未答话,前面的车厢侧壁忽然掀起一角,探出一张秀美的小脸,原来是小菱。

  只听一片静寂申,她脆生生的声音响起“吴大人,相爷方才点了头,该启程了。”

  “是,下官明⽩。”吴清源恭敬地低下头。

  领队的侍卫上马一扬鞭,声⾊凛冽“前面的去探路,有山贼劫匪,杀无赦!其余的护好右相的马车,皇上有吩咐,右相大人眼下病弱,不宜急着赶路。”

  于是,大队人马慢呑呑地在宮道上行进。

  可怜小菱一个人蜷缩在华美的车厢中直生闷气。

  都怪‮姐小‬不肯让她随他们同行,这老牛拖车似的,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杭州呀? wWw.nIl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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