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楼梦 第五十二回 俏平儿情掩虾须镯 勇晴雯病补雀金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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逆流小说网 > 经典名著 > 红楼梦 作者:曹雪芹 书号:309 | 更新时间:2016/9/13 |
第五十二回 俏平儿情掩虾须镯 勇晴雯病补雀金裘 | |
贾⺟道:“正是这话了.上次我要说这话,我见你们的大事多,如今又添出这些事来,你们固然不敢抱怨,未免想着我只顾疼这些小孙子孙女儿们,就不体贴你们这当家人了.你既这么说出来,更好了。”因此时薛姨妈李婶都在座,邢夫人及尤氏婆媳也都过来请安,还未过去,贾⺟向王夫人等说道:“今儿我才说这话,素⽇我不说,一则怕逞了凤丫头的脸,二则众人不伏.今⽇你们都在这里,都是经过妯娌姑嫂的,还有他这样想的到的没有?"薛姨妈,李婶,尤氏等齐笑说:“真个少有.别人不过是礼上面子情儿,实在他是真疼小叔子小姑子.就是老太太跟前,也是真孝顺。”贾⺟点头叹道:“我虽疼他,我又怕他太伶俐也不是好事。”凤姐儿忙笑道:“这话老祖宗说差了.世人都说太伶俐聪明,怕活不长.世人都说得,人人都信,独老祖宗不当说,不当信.老祖宗只有伶俐聪明过我十倍的,怎么如今这样福寿双全的?只怕我明儿还胜老祖宗一倍呢!我活一千岁后,等老祖宗归了西,我才死呢。”贾⺟笑道:“众人都死了,单剩下咱们两个老妖精,有什么意思。”说的众人都笑了. 宝⽟因记挂着晴雯袭人等事,便先回园里来.到房中,药香満屋,一人不见,只见晴雯独卧于炕上,脸面烧的飞红,又摸了一摸,只觉烫手.忙又向炉上将手烘暖,伸进被去摸了一摸⾝上,也是火烧.因说道:“别人去了也罢,麝月秋纹也这样无情,各自去了?"晴雯道:“秋纹是我撵了他去吃饭的,麝月是方才平儿来找他出去了.两人鬼鬼祟祟的,不知说什么.必是说我病了不出去。”宝⽟道:“平儿不是那样人.况且他并不知你病特来瞧你,想来一定是找麝月来说话,偶然见你病了,随口说特瞧你的病,这也是人情乖觉取和的常事.便不出去,有不是,与他何⼲?你们素⽇又好,断不肯为这无⼲的事伤和气."晴雯道:“这话也是,只是疑他为什么忽然间瞒起我来。”宝⽟笑道:“让我从后门出去,到那窗下听听说些什么,来告诉你。”说着,果然从后门出去,至窗下潜听. 只闻麝月悄问道:“你怎么就得了的?"平儿道:“那⽇洗手时不见了,二就不许吵嚷,出了园子,即刻就传给园里各处的妈妈们小心查访.我们只疑惑邢姑娘的丫头,本来又穷,只怕小孩子家没见过,拿了起来也是有的.再不料定是你们这里的.幸而二没有在屋里,你们这里的宋妈妈去了,拿着这支镯子,说是小丫头子坠儿偷起来的,被他看见,来回二***.我赶着忙接了镯子,想了一想:宝⽟是偏在你们⾝上留心用意,争胜要強的,那一年有一个良儿偷⽟,刚冷了一二年间,还有人提起来趁愿,这会子又跑出一个偷金子的来了.而且更偷到街坊家去了.偏是他这样,偏是他的人打嘴.所以我倒忙叮咛宋妈,千万别告诉宝⽟,只当没有这事,别和一个人提起.第二件,老太太,太太听了也生气.三则袭人和你们也不好看.所以我回二,只说:`我往大那里去的,谁知镯子褪了口,丢在草底下,雪深了没看见.今儿雪化尽了,⻩澄澄的映着⽇头,还在那里呢,我就拣了起来.-二也就信了,所以我来告诉你们.你们以后防着他些,别使唤他到别处去.等袭人回来,你们商议着,变个法子打发出去就完了."麝月道:“这小娼妇也见过些东西,怎么这么眼⽪子浅。”平儿道:“究竟这镯子能多少重,原是二说的,这叫做`虾须镯-,倒是这颗珠子还罢了.晴雯那蹄子是块爆炭,要告诉了他,他是忍不住的.一时气了,或打或骂,依旧嚷出来不好,所以单告诉你留心就是了。”说着便作辞而去. 宝⽟听了,又喜又气又叹.喜的是平儿竟能体贴自己,气的是坠儿小窃,叹的是坠儿那样一个伶俐人,作出这丑事来.因而回至房中,把平儿之话一长一短告诉了晴雯.又说:“他说你是个要強的,如今病着,听了这话越发要添病,等好了再告诉你。”晴雯听了,果然气的蛾眉倒蹙,凤眼圆睁,即时就叫坠儿.宝⽟忙劝道:“你这一喊出来,岂不辜负了平儿待你我之心了.不如领他这个情,过后打发他就完了。”晴雯道:“虽如此说,只是这口气如何忍得!"宝⽟道:“这有什么气的?你只养病就是了。” 晴雯服了药,至晚间又服二和,夜间虽有些汗,还未见效,仍是发烧,头疼鼻塞声重.次⽇,王太医又来诊视,另加减汤剂.虽然稍减了烧,仍是头疼.宝⽟便命麝月:“取鼻烟来,给他嗅些痛打几个嚏噴,就通了关窍。”麝月果真去取了一个金镶双扣金星玻璃的一个扁盒来,递与宝⽟.宝⽟便揭翻盒扇,里面有西洋珐琅的⻩发⾚⾝女子,两肋又有⾁翅,里面盛着些真正汪恰洋烟.晴雯只顾看画儿,宝⽟道:“嗅些,走了气就不好了。”晴雯听说,忙用指甲挑了些嗅⼊鼻中,不怎样.便又多多挑了些嗅⼊.忽觉鼻中一股酸辣透⼊Ч门,接连打了五六个嚏噴,眼泪鼻涕登时齐流.晴雯忙收了盒子,笑道:“了不得,好慡快!拿纸来。”早有小丫头子递过一搭子细纸,晴雯便一张一张的拿来醒鼻子.宝⽟笑问:“如何?"晴雯笑道:“果觉通快些,只是太还疼。”宝⽟笑道:“越尽用西洋药治一治,只怕就好了。”说着,便命麝月:“和二要去,就说我说了:姐姐那里常有那西洋贴头疼的膏子药,叫做-依弗哪-,找寻一点儿。”麝月答应了,去了半⽇,果拿了半节来.便去找了一块红缎子角儿,铰了两块指顶大的圆式,将那药烤和了,用簪摊上.晴雯自拿着一面靶镜,贴在两太上.麝月笑道:“病的蓬头鬼一样,如今贴了这个,倒俏⽪了.二贴惯了,倒不大显。”说毕,又向宝⽟道:“二说了:明⽇是舅老爷生⽇,太太说了叫你去呢.明儿穿什么⾐裳?今儿晚上好打点齐备了,省得明儿早起费手。”宝⽟道:“什么顺手就是什么罢了.一年闹生⽇也闹不清。”说着,便起⾝出房,往惜舂房中去看画. 刚到院门外边,忽见宝琴的小丫鬟名小螺者从那边过去,宝⽟忙赶上问:“那去?"小螺笑道:“我们二位姑娘都在林姑娘房里呢,我如今也往那里去。”宝⽟听了,转步也便同他往潇湘馆来.不但宝钗姊妹在此,且连邢岫烟也在那里,四人围坐在熏笼上叙家常.紫鹃倒坐在暖阁里,临窗作针黹.一见他来,都笑说:“又来了一个!可没了你的坐处了。”宝⽟笑道:“好一幅-冬闺集图-!可惜我迟来了一步.横竖这屋子比各屋子暖,这椅子坐着并不冷。”说着,便坐在黛⽟常坐的搭着灰鼠椅搭的一张椅上.因见暖阁之中有一⽟石条盆,里面攒三聚五栽着一盆单瓣⽔仙,点着宣石,便极口赞:“好花!这屋子越发暖,这花香的越清香.昨⽇未见。”黛⽟因说道:“这是你家的大总管赖大婶子送薛二姑娘的,两盆腊梅,两盆⽔仙.他送了我一盆⽔仙,他送了蕉丫头一盆腊梅.我原不要的,又恐辜负了他的心.你若要,我转送你如何?"宝⽟道:“我屋里却有两盆,只是不及这个.琴妹妹送你的,如何又转送人,这个断使不得。”黛⽟道:“我一⽇药吊子不离火,我竟是药培着呢,那里还搁的住花香来熏?越发弱了.况且这屋子里一股药香,反把这花香搅坏了.不如你抬了去,这花也清净了,没杂味来搅他。”宝⽟笑道:“我屋里今儿也有病人煎药呢,你怎么知道的?"黛⽟笑道:“这话奇了,我原是无心的话,谁知你屋里的事?你不早来听说古记,这会子来了,自惊自怪的。” 宝⽟笑道:“咱们明儿下一社又有了题目了,就咏⽔仙腊梅。”黛⽟听了,笑道:“罢,罢!我再不敢作诗了,作一回,罚一回,没的怪羞的。”说着,便两手握起脸来.宝⽟笑道:“何苦来!又奚落我作什么.我还不怕臊呢,你倒握起脸来了。”宝钗因笑道:“下次我邀一社,四个诗题,四个词题.每人四首诗,四阕词.头一个诗题《咏,限一先的韵,五言律,要把一先的韵都用尽了,一个不许剩。”宝琴笑道:“这一说,可知是姐姐不是真心起社了,这分明难人.若论起来,也強扭的出来,不过颠来倒去弄些《易经》上的话生填,究竟有何趣味.我八岁时节,跟我⽗亲到西海沿子上买洋货,谁知有个真真国的女孩子,才十五岁,那脸面就和那西洋画上的美人一样,也披着⻩头发,打着联垂,満头带的都是珊瑚,猫儿眼,祖⺟绿这些宝石,⾝上穿着金丝织的锁子甲洋锦袄袖,带着倭刀,也是镶金嵌宝的,实在画儿上的也没他好看.有人说他通国中的诗书,会讲五经,能作诗填词,因此我⽗亲央烦了一位通事官,烦他写了一张字,就写的是他作的诗。”众人都称奇道异.宝⽟忙笑道:“好妹妹,你拿出来我瞧瞧。”宝琴笑道:“在南京收着呢,此时那里去取来?"宝⽟听了,大失所望,便说:“没福得见这世面。”黛⽟笑拉宝琴道:“你别哄我们.我知道你这一来,你的这些东西未必放在家里,自然都是要带了来的,这会子又扯谎说没带来.他们虽信,我是不信的。”宝琴便红了脸,低头微笑不语.宝钗笑道:“偏这个颦儿惯说这些⽩话,把你就伶俐的。”黛⽟道:“若带了来,就给我们见识见识也罢了."宝钗笑道:“箱子笼子一大堆还没理清,知道在那个里头呢!等过⽇收拾清了,找出来大家再看就是了。”又向宝琴道:“你若记得,何不念念我们听听."宝琴方答道:“记得是首五言律,外国的女子也就难为他了。”宝钗道:“你且别念,等把云儿叫了来,也叫他听听。”说着,便叫小螺来吩咐道:“你到我那里去,就说我们这里有一个外国美人来了,作的好诗,请你这-诗疯子-来瞧去,再把我们-诗呆子-也带来。”小螺笑着去了. 半⽇,只听湘云笑问:“那一个外国美人来了?"一头说,一头果和香菱来了.众人笑道:“人未见形,先已闻声。”宝琴等忙让坐,遂把方才的话重叙了一遍.湘云笑道:“快念来听听。”宝琴因念道: 昨夜朱楼梦,今宵⽔国昑. 岛云蒸大海,岚气接丛林. 月本无今古,情缘自浅深. 汉南舂历历,焉得不关心.众人听了,都道"难为他!竟比我们国中人还強。”一语未了,只见麝月走来说:“太太打发人来告诉二爷,明儿一早往舅舅那里去,就说太太⾝上不大好,不得亲自来。”宝⽟忙站起来答应道:“是。”因问宝钗宝琴可去.宝钗道:“我们不去,昨儿单送了礼去了。”大家说了一回方散. 宝⽟因让诸姊妹先行,自己落后.黛⽟便又叫住他问道:“袭人到底多早晚回来。”宝⽟道:自然等送了殡才来呢.觉心里有许多话,只是口里不知要说什么,想了一想,也笑道:“明儿再说罢."一面下了阶矶,低头正迈步,复又忙回⾝问道:“如今的夜越发长了,你夜一咳嗽几遍?醒几次?"黛⽟道:“昨儿夜里好了,只嗽了两遍,却只睡了四更一个更次,就再不能睡了。”宝⽟又笑道:“正是有句要紧的话,这会子才想起来。”一面说,一面便挨过⾝来,悄悄道:“我想宝姐姐送你的燕窝__"一语未了,只见赵姨娘走了进来瞧黛⽟,问:“姑娘这两天好?"黛⽟便知他是从探舂处来,从门前过,顺路的人情.黛⽟忙陪笑让坐,说:“难得姨娘想着,怪冷的,亲⾝走来。”又忙命倒茶,一面又使眼⾊与宝⽟.宝⽟会意,便走了出来. 正值吃晚饭时,见了王夫人,王夫人又嘱他早去.宝⽟回来,看晴雯吃了药.此夕宝⽟便不命晴雯挪出暖阁来,自己便在晴雯外边.又命将熏笼抬至暖阁前,麝月便在熏笼上.一宿无话.至次⽇,天未明时,晴雯便叫醒麝月道:“你也该醒了,只是睡不够!你出去叫人给他预备茶⽔,我叫醒他就是了。”麝月忙披⾐起来道:“咱们叫起他来,穿好⾐裳,抬过这火箱去,再叫他们进来.老嬷嬷们已经说过,不叫他在这屋里,怕过了病气.如今他们见咱们挤在一处,又该唠叨了。”晴雯道:“我也是这么说呢。”二人才叫时,宝⽟已醒了,忙起⾝披⾐.麝月先叫进小丫头子来,收拾妥当了,才命秋纹檀云等进来,一同伏侍宝⽟梳洗毕.麝月道:“天又的,只怕有雪,穿那一套毡的罢。”宝⽟点头,即时换了⾐裳.小丫头便用小茶盘捧了一盖碗建莲红枣儿汤来,宝⽟喝了两口.麝月又捧过一小碟法制紫姜来,宝⽟噙了一块.又嘱咐了晴雯一回,便往贾⺟处来. 贾⺟犹未起来,知道宝⽟出门,便开了房门,命宝⽟进去.宝⽟见贾⺟⾝后宝琴面向里也睡未醒.贾⺟见宝⽟⾝上穿着荔⾊哆罗呢的天马箭袖,大红猩猩毡盘金彩绣石青妆缎沿边的排穗褂子.贾⺟道:“下雪呢么?"宝⽟道:“天着,还没下呢。”贾⺟便命鸳鸯来:“把昨儿那一件乌云豹的氅⾐给他罢。”鸳鸯答应了,走去果取了一件来.宝⽟看时,金翠辉煌,碧彩闪灼,又不似宝琴所披之凫靥裘.只听贾⺟笑道:“这叫作-雀金呢-,这是哦Ц斯国拿孔雀⽑拈了线织的.前儿把那一件野鸭子的给了你小妹妹,这件给你罢。”宝⽟磕了一个头,便披在⾝上.贾⺟笑道:“你先给你娘瞧瞧去再去。”宝⽟答应了,便出来,只见鸳鸯站在地下眼睛.因自那⽇鸳鸯发誓决绝之后,他总不和宝⽟讲话.宝⽟正自⽇夜不安,此时见他又要回避,宝⽟便上来笑道:“好姐姐,你瞧瞧,我穿着这个好不好."鸳鸯一摔手,便进贾⺟房中来了.宝⽟只得到了王夫人房中,与王夫人看了,然后又回至园中,与晴雯麝月看过后,至贾⺟房中回说:“太太看了,只说可惜了的,叫我仔细穿,别遭踏了他。”贾⺟道:“就剩下了这一件,你遭踏了也再没了.这会子特给你做这个也是没有的事."说着又嘱咐他:“不许多吃酒,早些回来。”宝⽟应了几个"是". 老嬷嬷跟至厅上,只见宝⽟的兄李贵和王荣,张若锦,赵亦华,钱启,周瑞六个人,带着茗烟,伴鹤,锄药,扫红四个小厮,背着⾐包,抱着坐褥,笼着一匹雕鞍彩辔的⽩马,早已伺候多时了.老嬷嬷又吩咐了他六人些话,六个人忙答应了几个"是",忙捧鞭坠镫.宝⽟慢慢的上了马,李贵和王荣笼着嚼环,钱启周瑞二人在前引导,张若锦,赵亦华在两边紧贴宝⽟后⾝.宝⽟在马上笑道:“周哥,钱哥,咱们打这角门走罢,省得到了老爷的书房门口又下来。”周瑞侧⾝笑道:“老爷不在家,书房天天锁着的,爷可以不用下来罢了。”宝⽟笑道:“虽锁着,也要下来的。”钱启李贵等都笑道:“爷说的是.便托懒不下来,倘或遇见赖大爷林二爷,虽不好说爷,也劝两句.有的不是,都派在我们⾝上,又说我们不教爷礼了。”周瑞钱启便一直出角门来. 正说话时,顶头果见赖大进来.宝⽟忙笼住马,意下来.赖大忙上来抱住腿.宝⽟便在镫上站起来,笑携他的手,说了几句话.接着又见一个小厮带着二三十个拿扫帚簸箕的人进来,见了宝⽟,都顺墙垂手立住,独那为首的小厮打千儿,请了一个安.宝⽟不识名姓,只微笑点了点头儿.马已过去,那人方带人去了.于是出了角门,门外又有李贵等六人的小厮并几个马夫,早预备下十来匹马专候.一出了角门,李贵等都各上了马,前引傍围的一阵烟去了,不在话下. 这里晴雯吃了药,仍不见病退,急的骂大夫,说:“只会骗人的钱,一剂好药也不给人吃。”麝月笑劝他道:“你太急了,俗语说:-病来如山倒,病去如菗丝.-又不是老君的仙丹,那有这样灵药!你只静养几天,自然好了.你越急越着手。”晴雯又骂小丫头子们:“那里钻沙去了!瞅我病了,都大胆子走了.明儿我好了,一个一个的才揭你们的⽪呢!"唬的小丫头子篆儿忙进来问:“姑娘作什么。”晴雯道:“别人都死绝了,就剩了你不成?"说着,只见坠儿也蹭了进来.晴雯道:“你瞧瞧这小蹄子,不问他还不来呢.这里又放月钱了,又散果子了,你该跑在头里了.你往前些,我不是老虎吃了你!"坠儿只得前凑.晴雯便冷不防欠⾝一把将他的手抓住,向枕边取了一丈青,向他手上戳,口內骂道:“要这爪子作什么?拈不得针,拿不动线,只会偷嘴吃.眼⽪子又浅,爪子又轻,打嘴现世的,不如戳烂了!"坠儿疼的哭喊.麝月忙拉开坠儿,按晴雯睡下,笑道:“才出了汗,又作死.等你好了,要打多少打不的?这会子闹什么!"晴雯便命人叫宋嬷嬷进来,说道:“宝二爷才告诉了我,叫我告诉你们,坠儿很懒,宝二爷当面使他,他拨嘴儿不动,连袭人使他,他背后骂他.今儿务必打发他出去,明儿宝二爷亲自回太太就是了。”宋嬷嬷听了,心下便知镯子事发,因笑道:“虽如此说,也等花姑娘回来知道了,再打发他。”晴雯道:“宝二爷今儿千叮咛万嘱咐的,什么-花姑娘…草姑娘-,我们自然有道理.你只依我的话,快叫他家的人来领他出去。”麝月道:“这也罢了,早也去,晚也去,带了去早清静一⽇。” 宋嬷嬷听了,只得出去唤了他⺟亲来,打点了他的东西,又来见晴雯等,说道:“姑娘们怎么了,你侄女儿不好,你们教导他,怎么撵出去?也到底给我们留个脸儿。”晴雯道:“你这话只等宝⽟来问他,与我们无⼲。”那媳妇冷笑道:“我有胆子问他去!他那一件事不是听姑娘们的调停?他纵依了,姑娘们不依,也未必中用.比如方才说话,虽是背地里,姑娘就直叫他的名字.在姑娘们就使得,在我们就成了野人了。”晴雯听说,一发急红了脸,说道:“我叫了他的名字了,你在老太太跟前告我去,说我撒野,也撵出我去。”麝月忙道:“嫂子,你只管带了人出去,有话再说.这个地方岂有你叫喊讲礼的?你见谁和我们讲过礼?别说嫂子你,就是赖林大娘,也得担待我们三分.便是叫名字,从小儿直到如今,都是老太太吩咐过的,你们也知道的,恐怕难养活,巴巴的写了他的小名儿,各处贴着叫万人叫去,为的是好养活.连挑⽔挑粪花子都叫得,何况我们!连昨儿林大娘叫了一声-爷-,老太太还说他呢,此是一件.二则,我们这些人常回老太太的话去,可不叫着名字回话,难道也称-爷-?那一⽇不把宝⽟两个字念二百遍,偏嫂子又来挑这个了!过一⽇嫂子闲了,在老太太,太太跟前,听听我们当着面儿叫他就知道了.嫂子原也不得在老太太,太太跟前当些体统差事,成年家只在三门外头混,怪不得不知我们里头的规矩.这里不是嫂子久站的,再一会,不用我们说话,就有人来问你了.有什么分证话,且带了他去,你回了林大娘,叫他来找二爷说话.家里上千的人,你也跑来,我也跑来,我们认人问姓,还认不清呢!"说着,便叫小丫头子:“拿了擦地的布来擦地!"那媳妇听了,无言可对,亦不敢久立,赌气带了坠儿就走.宋妈妈忙道:“怪道你这嫂子不知规矩,你女儿在这屋里一场,临去时,也给姑娘们磕个头.没有别的谢礼,__便有谢礼,他们也不希罕,__不过磕个头,尽了心.怎么说走就走?"坠儿听了,只得翻⾝进来,给他两个磕了两个头,又找秋纹等.他们也不睬他.那媳妇も声叹气,口不敢言,抱恨而去. 晴雯方才又闪了风,着了气,反觉更不好了,翻腾至掌灯,刚安静了些.只见宝⽟回来,进门就も声跺脚.麝月忙问原故,宝⽟道:“今儿老太太喜喜的给了这个褂子,谁知不防后襟子上烧了一块,幸而天晚了,老太太,太太都不理论。”一面说,一面脫下来.麝月瞧时,果见有指顶大的烧眼,说:“这必定是手炉里的火迸上了.这不值什么,赶着叫人悄悄的拿出去,叫个能⼲织补匠人织上就是了。”说着便用包袱包了,与一个妈妈送出去.说:“赶天亮就有才好.千万别给老太太,太太知道。”婆子去了半⽇,仍旧拿回来,说:“不但能⼲织补匠人,就连裁绣匠并作女工的问了,都不认得这是什么,都不敢揽。”麝月道:“这怎么样呢!明儿不穿也罢了。”宝⽟道:“明儿是正⽇子,老太太,太太说了,还叫穿这个去呢.偏头一⽇烧了,岂不扫兴。”晴雯听了半⽇,忍不住翻⾝说道:“拿来我瞧瞧罢.没个福气穿就罢了.这会子又着急。”宝⽟笑道:“这话倒说的是."说着,便递与晴雯,又移过灯来,细看了一会.晴雯道:“这是孔雀金线织的,如今咱们也拿孔雀金线就象界线似的界密了,只怕还可混得过去。”麝月笑道:“孔雀线现成的,但这里除了你,还有谁会界线?"晴雯道:“说不得,我挣命罢了。”宝⽟忙道:“这如何使得!才好了些,如何做得活。”晴雯道:“不用你蝎蝎螫螫的,我自知道。”一面说,一面坐起来,挽了一挽头发,披了⾐裳,只觉头重⾝轻,満眼金星迸,实实撑不住.若不做,又怕宝⽟着急,少不得恨命咬牙捱着.便命麝月只帮着拈线.晴雯先拿了一比一比,笑道:“这虽不很象,若补上,也不很显。”宝⽟道:“这就很好,那里又找哦Ц嘶国的裁去。”晴雯先将里子拆开,用茶杯口大的一个竹弓钉牢在背面,再将破口四边用金刀刮的散松松的,然后用针纫了两条,分出经纬,亦如界线之法,先界出地子后,依本⾐之纹来回织补.补两针,又看看,织补两针,又端详端详.无奈头晕眼黑,气神虚,补不上三五针,伏在枕上歇一会.宝⽟在旁,一时又问:“吃些滚⽔不吃?"一时又命:“歇一歇。”一时又拿一件灰鼠斗篷替他披在背上,一时又命拿个拐枕与他靠着.急的晴雯央道:“小祖宗!你只管睡罢.再熬上半夜,明儿把眼睛抠搂了,怎么处!"宝⽟见他着急,只得胡睡下,仍睡不着.一时只听自鸣钟已敲了四下,刚刚补完,又用小牙刷慢慢的剔出绒⽑来.麝月道:“这就很好,若不留心,再看不出的。”宝⽟忙要了瞧瞧,说道:“真真一样了。”晴雯已嗽了几阵,好容易补完了,说了一声:“补虽补了,到底不象,我也再不能了!"嗳哟了一声,便⾝不由主倒下.要知端的,且听下回分解. 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