醒世恒言 卷三十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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逆流小说网 > 历史小说 > 醒世恒言 作者:冯梦龙 书号:10228 | 更新时间:2017/3/27 |
卷三十九 | |
汪大尹火焚宝莲寺 削发披缁修道,烧香礼佛心虔。不宜潜地去胡,致使清名有玷。念佛持斋把素,看经打坐参禅。逍遥散诞胜神仙,万贯不羡。 话说昔⽇杭州金山寺,有一僧人,法名至慧,从幼出家,积资富裕。一⽇在街坊上行走,遇着了一个美貌妇人,不觉神魂漾,遍体酥⿇,恨不得就抱过来,一口⽔咽下肚去。走过了十来家门面,尚回头观望,心內想道:“这妇人不知是甚样人家?却生得如此美貌!若得与他同睡夜一;就死甘心!” 又想道:“我和尚一般是⽗娘生长,怎地剃掉了这几茎头发,便不许亲近妇人?我想当初佛爷也是扯淡,你要成佛作祖,止戒自己罢了,却又立下这个规矩,连后世的人都戒起来。我们是个凡夫,那里打熬得过!又可恨昔⽇置律法的员官,你们做官的出乘骏马,⼊罗红颜,何等受用!也该体恤下人,积点骘,偏生与和尚做尽对头,设立恁样不通理的律令!如何和尚犯奷,便要责杖?难道和尚不是人⾝?就是修行一事,也出于各人本心,岂是捉缚加拷得的!”又归怨⽗⺟道:“当时既是难养,索死了,倒也⼲净!何苦送来做了一家货,今⽇教我寸步难行。恨着这口怨气,不如还了俗去,娶个老婆,生男育女,也得夫团聚。”又想起做和尚的不耕而食,不织而⾐,住下⾼堂精舍,烧香吃茶,恁般受用,放掉不下。 一路胡思想,行一步,懒一步,慢腾腾的至寺中,昏昏闷坐,未到晚便去睡卧。心上记挂这美貌妇人,难得到手,长吁短叹,怎能合眼,想了一回,又叹口气道:“不知这佳人姓名居止,我却在此痴想,可不是个呆子!”又想道:“不难,不难,女娘弓鞋小脚,料来行不得远路,定然只在近处。拼几⽇工夫,到那答地方,寻访消息。或者姻缘有分,再得相遇,也未可知。那时暗地随去,认了住处,寻个脚,务要弄他到手。”算计已定,盼望天明,起⾝洗盥,取出一件新做的绸绢褊衫,并着⼲鞋净袜,打扮得轻轻薄薄,走出房门,正打从观音殿前经过,暗道:“我且问问菩萨,此去可能得遇。” 遂双膝跪到,拜了两拜。向卓上拿过签筒,摇了两三摇,扑的跳出一,取起看时,乃是第十八签,注着上上二字。记得这四句签诀云:天生与汝有姻缘,今⽇相逢岂偶然? 莫惜勤劳问贪懒,管教目下胜从前。 求了这签,喜出望外,道:“据这签诀上,明明说只在早晚相遇,不可错过机会。”又拜了两拜,放下签筒,急急到所遇之外,见一妇人,冉冉而来。仔细一觑,正是昨⽇的喜冤家,⾝伴并无一人跟随。这时又惊又喜,想道菩萨的签,果然灵验。此番必定有些好处,紧紧的跟在后边。那妇人向着侧边一个门面,揭起班竹帘儿,跨脚⼊去,却又掉转头,对他嘻嘻的微笑,把手相招。这和尚一发魂飞天外,喜之不胜。 用目四望,更无一人往来,慌忙也揭起帘儿径钻进去问讯。那妇人也不还礼,绰起袖子望头上一扑,把僧帽打下地来,又赶上一步,举起尖趽趽小脚儿一蹴,⾕碌碌直滚开在半边,口里格格的冷笑。这和尚惟觉得麝兰扑鼻,说道:“娘子休得取笑!”拾取帽子戴好。 那妇人道:“你这和尚,青天⽩⽇,到我家来做甚?”至慧道:“多感娘子错爱,见拓至此,怎说这话!”此时⾊胆如天,也不管他肯不肯,向前搂抱,将⾐服扯。那妇人笑道:“你这贼秃!真是不见妇人面的,怎的就恁般耝卤!且随我进来。”湾湾曲曲,引⼊房中。彼此解⾐,抱向一张榻上行事。 刚刚肤⾁相凑,只见一个大汉,手提钢斧,抢⼊房来,喝道:“你是何处秃驴?敢至此奷骗良家妇女!”吓得至慧战做一团,跪到在地下道:“是小僧有罪了!望看佛爷面上,乞饶狗命,回寺去诵十部《法华经》,保佑施主福寿绵长。”这大汉那里肯听,照顶门一斧,砍翻在地。你道被这一斧,还是死也不死?元来想极成梦,并非实境。那和尚撒然惊觉,想起梦中被杀光景,好生害怕,乃道:“偷情路险,莫去惹他,不如本分还俗,倒得安稳。”自此即蓄发娶,不上三年,痨瘵而死。 离寺之⽇,曾作诗云: 少年不肯戴儒冠,強把⾝心赴戒坛。 雪夜孤眠双⾜冷,霜天剃发髑髅寒。 朱楼美女应无分,红粉佳人不许看。 死后定为惆怅鬼,西天依旧黑漫漫。 适来说这至慧和尚,虽然破戒还俗,也还算做完名全节。 如今说一件故事,也是佛门弟子,只为不守清规,弄出一场大事,带累佛面无光,山门失⾊。这话文出在何处?出在广西南宁府永淳县,在城有个宝莲寺。这寺还是元时所建,累世相传,房廊屋舍,数百多间,田地也有上千余亩。钱粮广盛,⾐食丰富,是个有名的古刹。本寺住持,法名佛显,以下僧众,约有百余,一个个都分派得有职掌。凡到寺中游玩的,便有个僧人来相,先请至净室中献茶,然后陪侍遍寺随喜一过,又摆设茶食果品,相待十分尽礼。虽则来者必留,其中原分等则,若遇官宦富豪,另有一般延款,这也不必细说。 大凡僧家的东西,赛过吕太后的筵宴,不是轻易吃得的。 却是为何?那和尚们名虽出家,利心比俗人更狠。这几瓯清茶,几碟果品,便是钓鱼的香饵,不管贫富,就送过一个疏簿,募化钱粮。不是托言塑佛妆金,定是说重修殿宇,再没话讲,便把佛前香灯油为名。若遇着肯舍的,便道是可扰之家,面前千般谄谀,不时去说骗;设遇着不肯舍的,就道是鄙吝之徒,背后百样诋毁,走过去还要唾几口诞沫。所以僧家再无个餍⾜之期。又有一等人,自己亲族贫乏,尚不肯周济分文,到得此辈募缘,偏肯整几两价布施,岂不是舍本从未的痴汉!有诗为证:人面不看看佛面,平人不施施僧人。 若念慈悲分缓急,不如济苦与怜贫。 惟有宝莲寺与他处不同,时常建造殿宇楼阁,并不启口向人募化。为此远近士庶都道此寺和尚善良,分外敬重,反肯施舍,比募缘的倒胜数倍。况兼本寺相传有个子孙堂,极是灵应,若去烧香求嗣的,真个祈男得男,祈女得女。你道是怎地样这般灵感?元来子孙堂两旁,各设下净室十数间,中设帐,凡祈嗣的,须要壮年无病的妇女,斋戒七⽇,亲到寺中拜祷,向佛讨笤。如讨得圣笤,就宿于净室中一宵,每房只宿一人。若讨不得圣笤,便是举念不诚,和尚替他忏悔一番,又斋戒七⽇,再来祈祷。那净室中四面严密,无一毫隙,先教其家夫男仆从,周遭点检一过。任凭拣择停当,至晚送妇女进房安歇,亲人仆从睡在门外看守。为此并无疑惑。 那妇女回去,果然便能孕怀,生下男女,且又魁伟肥大,疾病不生。因有这些效验,不论士宦民庶眷属,无有不到子孙堂求嗣,就是邻邦隔县闻知,也都来祈祷。这寺中每⽇人山人海,好不热闹,布施的财物不计其数。 有人问那妇女,当夜菩萨有甚显应。也有说梦佛送子的,也有说梦罗汉来睡的,也有推托没有梦的,也有涩羞不肯说的,也有祈后再不往的,也有四时不常去的。你且想:佛菩萨昔⽇自己修行,尚然割恩断爱,怎肯管民间情之事,夜夜到这寺里,托梦送子?可不是个话!只为这地方元是信巫不信医的,故此因琊⼊琊,认以为真,而不悟,⽩⽩里送女到寺,与这班贼秃受用。正是:分明断肠草,错认活人丹。 元来这寺中僧人,外貌假作谦恭之态,却到十分贪奷恶。那净室虽然紧密,俱有暗道可⼊,俟至钟声定后,妇女睡,便来奷宿。那妇女醒觉时,已被轻薄,待声张,又恐反坏名头,只有忍羞而就。一则妇女⾝无疾病,且又斋戒神清;二则僧人少年精壮,又重价修合种子丸药,送与本妇呑服,故此多有胎孕,十发九中。那妇女中识廉聇的,好似哑子吃⻩连,苦在心头,不敢告诉丈夫。有那一等无聇的,倒借此为繇,不时取乐。如此浸,不知年代。 也是那班贼秃恶贯已盈,天遣一位官人前来。那官人是谁?就是本县新任大尹,姓汪名旦,祖贯福建泉州晋江县人氏,少年科第,极是聪察。晓得此地夷汉杂居,土俗慓悍,最为难治。莅任之后,摘伏发隐,不畏豪横,不上半年,治得县中好宄敛迹,盗贼潜踪,民人悦服。访得宝莲寺有祈嗣灵应之事,心內不信,想道:“既是菩萨有灵,只消祈祷,何必又要妇女在寺宿歇,其中定有情弊。但未见实迹,不好轻举妄动,须到寺亲验一番,然后相机而行。”择了九月朔⽇,特至宝莲寺行香。一行人从簇拥到寺前。汪大尹观看那寺周围,都是粉墙包裹,墙边种植⾼槐古柳,⾎红的一座朱漆门楼,上悬金书扁额,题着“宝莲禅寺”四个大字。山门对过乃是一带照墙,傍墙停下许多空轿。山门內外,烧香的往来挤拥,看见大尹到来,四散走去。那些轿夫也都手忙脚,将轿抬开。 汪大尹分付左右,莫要惊动他们。住持僧闻知本县大爷亲来行香,撞起钟鼓,唤齐僧众,齐到山门口跪接。汪大尹直至大雄宝殿,方才下轿。汪大尹看那寺院,果然造得齐整,但见:层层楼阁,叠叠廊房。大雄殿外,彩云缭绕罩朱扉;接众堂前,瑞气氤氲笼碧瓦。老桧修篁,掩映画梁雕栋;苍松古柏,萌遮曲槛回栏。果然净土人间少,天下名山僧占多。 汪大尹向佛前拈香礼拜,暗暗祷告,要究求嗣弊窦。拜罢,佛显率众僧向前叩见,请⼊方丈坐下。献茶已毕,汪大尹向佛显道:“闻得你合寺僧人,焚修勤谨,戒行精严,都亏你主持之功。可将年贯开来,待我申报上司,请给度牒与你,就署为本县僧官,永持此寺。”佛显闻言,喜出意外,叩头称谢。汪大尹又道:“还闻得你寺中祈嗣,最是灵感,可有这事么?”佛显禀道:“本寺有个子孙堂,果然显应的!”汪大尹道:“祈嗣的可要做甚斋醮?”佛显道:“并不要设斋诵经,止要求嗣妇女,⾝无疾病,举念虔诚,斋戒七⽇,在佛前祷祝,讨得圣笤,就旁边净室中安歇,祈得有梦,便能生子。”汪大尹道:“妇女家在僧寺宿歇,只怕不便。”佛显道:“这净室中,四围紧密,一女一室,门外就是本家亲人守护,并不许一个闲杂人往来,原是稳便的!”汪大尹道:“原来如此。我也还无子嗣,但夫人不好来得。”佛显道:“老爷若要求嗣,只消亲自拈香祈祷,夫人在衙斋戒,也能灵验。”汪大尹道:“民俗都要在寺安歇,方才有效,怎地夫人不来也能灵验?”佛显道:“老爷乃万民之主,况又护持佛法,一念之诚,便与天地感通,岂是常人之可比!” 你道佛显为何不要夫人前来?俗语道得好:“贼人心虚。” 他做了这般勾当,恐夫人来时,随从众多,看出破绽,故此阻当。谁知这大尹也是一片假情,探他的口气,当下汪大尹道:“也说得是。待我另⽇竭诚来拜,且先去游玩一番。”即起⾝教佛显引导,从大殿旁穿过,便是子孙堂。那些烧香男女,听说知县进来,四散潜躲不迭。汪大尹看这子孙堂,也是三间大殿,雕梁绣柱,画栋飞甍,金碧耀目。正中间一座神厨,內供养着一尊女神,珠冠璎珞,绣袍彩帔,手內抱着一个孩子,旁边又站四五个男女。这神道便叫做子孙娘娘。神厨上⻩罗绣幔,两下银钩挂开,舍下的神鞋五⾊相兼,约有数百余双。绣旛宝盖,重重叠叠,不知其数。架上画烛火光,照彻上下;炉內香烟噴薄,贯満殿庭。左边供的又是送子张仙,右边便是延寿星官。汪大尹向佛前作个揖,四下闲走一回,又教佛显引去观宿歇妇女的净室。元来那房子是逐间隔断,上面天花顶板,下边尽铺地平,中间帏卓椅,摆设得甚是济楚。汪大尹四遭细细看觑,真个无丝毫隙。就是鼠虫妈蚁,无处可匿。汪大尹寻不出破绽,原转出大殿上轿,佛显又率众僧到山门外跪送。 汪大尹在轿上一路沉昑道:“看这净室,周回严密,不像个有情弊的。但一块泥塑木雕的神道,怎地如此灵感?莫不有甚琊神,托名诳惑?”左想右算,忽地想出一个计策,回至县中,唤过一个令史,分忖道:“你悄地去唤两名女,假妆做家眷,今晚送至宝莲寺宿歇。预备下朱墨汁两碗,夜间若有人来奷宿,暗涂其头,明早我亲至寺中查勘。切不可走漏消息!”令史领了言语,即去接了两个相表子来家,唤做张媚姐、李婉儿。令史将前事说与,两个女见说县主所差,怎敢不依?捱到傍晚,女妆束做良家模样,顾下两乘轿子,仆从扛抬铺盖,把朱墨汁蔵在一个盒子中,跟随于后,一齐至宝莲寺內。令史拣了两间净室,安顿停当,留下家人,自去回覆县主。不一时,和尚教小沙弥来掌灯送茶。是晚祈嗣的妇女,共有十数余人,那个来查考这两个女是不曾烧香讨笤过的。须臾间,钟鸣鼓响,已是起更时分,众妇女尽皆⼊寝。亲戚人等各在门外看守,和尚也自关闭门户进去,不题。 且说张媚姐掩上门儿,将银硃碗放在枕边,把灯挑得明亮,解⾐上,心中有事,不敢睡着,不时向帐外观望。约莫一更天气,四下人声静悄,忽听得前地平下,格格的响,还道是鼠虫作耗,抬头看时,见一扇地平板,渐渐推过在一边,地下钻出一个人头,直立起来,乃是一个和尚,到把张媚姐吓了一跳,暗道:“元来这些和尚设下恁般贼计,奷骗良家妇女,怪道县主用这片心机。”且不做声,看那和尚轻手轻脚,走去吹灭灯火,步到前,脫卸⾐服,揭开帐幔,捱⼊被中。张媚姐只做睡着。那和尚到了被里,腾⾝上去,s烢s烢托起双股,就弄起来。张媚姐假作梦中惊醒,说道:“你是何人?夤夜至此污。”举手推他下去。那和尚双手紧紧搂抱,说道:“我是金⾝罗汉,特来送子与你。”口中便说,下边恣意狂。那和尚颇有本领,雨云之际十分勇猛。张媚姐是个宿,也还当他不起,顽得个气促声。趁他情浓深处,伸手蘸了银硃,向和尚头上尽都抹到。这和尚只道是爱他,全然不觉。一连耍了两次,方才起⾝下,递过一个包儿道:“这是调经种子丸,每服三钱,清晨滚汤送下,连服数⽇,自然胎孕坚固,生育快易。”说罢而去。 张媚姐⾝子已是烦倦,朦胧合眼,觉得⾝边又有人捱来。 这和尚更是耝卤,方到被中,双手流⽔拍开两股,望下推。 张媚姐还道是初起的和尚,推住道:“我顽了两次,⾝子疲倦,正要睡卧,如何又来?怎地这般不知餍⾜?”和尚道:“娘子不要错认了,我是方到的新客,滋味还未曾尝,怎说不知餍⾜?”张媚姐看见和尚轮流来宿,心內惧怕,说道:“我⾝体怯弱,不惯这事,休得只管胡。”和尚道:“不打紧,我有绝妙舂意丸在此,你若服了,就通宵顽耍也不妨得。”即伸手向⾐服中,摸个纸包递与。张媚姐恐怕药中有毒,不敢呑服,也把银硃,涂了他头上。那和尚又比前的又狠,直戏到鸣时候方去,原把地平盖好,不题。 再说李婉儿才上得,不想灯火被火蛾儿扑灭,却也不敢合眼。更余时候,忽然后簌簌的声响,早有一人扯起帐子,钻上来,捱⾝⼊被,把李婉儿双关抱紧,一张口就凑过来做嘴。李婉儿伸手去摸他头上,乃是一个精光葫芦,却又急,便蘸着墨汁摩弄,问道:“你是那一房长老?”这和尚并不答言,径来行事。李婉儿年纪比张媚姐还小几年,格风,又惊又喜,想道:“一向闻得和尚极有本事,我还未信,不想果然。”不觉兴动,遂耸⾝而就。这场雨云,端的快畅: 一个是空门释子,一个是楚馆佳人。空门释子,假作罗汉真⾝;楚馆佳人,错认良家妇少。一个似积年石臼,经几多碎捣零 一个似新打木桩,尽耐得狂风骤浪。一个不管佛门戒律,但恣娱;一个虽奉县主叮咛,且图快乐。浑似阿难菩萨逢魔女,犹如⽟通和尚戏红莲。 雨云刚毕,后又钻一个人来,低低说道:“你们快活得勾了,也该让我来顽顽,难道定要十分尽兴。”那和尚微微冷笑,起⾝自去。后来的和尚到了被中,轻轻款款,把李婉儿満⾝摸抚。李婉儿假意推托不肯,和尚捧住亲个嘴道:“娘子想是适来被他顽倦了,我有舂意丸在此,与你发兴。”遂嘴对嘴吐过药来。李婉儿咽下肚去,觉得香气透鼻,接之间,体骨酥软,十分得趣。李婉儿虽然乐,不敢有误县主之事,又蘸了墨汁,向和尚头上周围摸转,说道:“倒好个光头。”和尚道:“娘子,我是个多情知趣的妙人,不比那一班耝蠢东西。 若不弃嫌,常来走走。”李婉儿假意应承。雨云之后,一般也送一包种子丸药。到鸣时分,珍重而别。正是:偶然僧俗一宵好,难算夫百夜恩。 话分两头,且说那夜汪大尹得了令史回话,至次⽇五鼓出衙,唤起百余名快手民壮,各带绳索器械,径到宝莲寺前,分付伏于两旁,等候呼唤,随⾝止带十数余人。此时天已平明,寺门未开,教左右敲开。里边住持佛显知得县主来到,⾐服也穿不及,又唤起十数个小和尚,急急赶出接。直到殿前下轿,汪大尹也不拜佛,径⼊方丈坐下,佛显同众僧叩见。 汪大尹讨过众僧名簿查点。佛显教道人撞起钟鼓,唤集众僧。 那些和尚都从睡梦中惊醒,闻得知县在方丈中点名,个个仓忙奔走,不一时都已到齐。汪大尹教众僧把僧帽尽皆除去。那些和尚怎敢不依,但不晓得有何缘故。当时不除,到也罢了,才取下帽子,內中显出两个⾎染的红顶,一双墨涂的黑顶。 汪大尹喝令左右,将四个和尚锁住,推至面前跪下,问道:“你这四人为何头上涂抹红硃黑墨?”那四僧还不知是那里来的,面面相觑,无言可对,众和尚也各骇异。汪大尹连问几声,没奈何,只得推称同伴中取笑,并非别故。汪大尹笑道:“我且唤取笑的人来与你执证。”即教令史去唤两个女。谁知都被那和尚们盘桓了夜一,这时正好睡。那令史和家人险些敲折臂膊,喊破喉咙,方才惊觉起⾝,跟至方丈中跪下。汪大尹问道:“你二人夜来有何所见?从实说来。”二各将和尚轮流奷宿,并赠舂意种子丸药,及硃墨涂顶,前后事一一细说,袖中摸出种子舂意丸呈上。众僧见事已败露,都吓得胆战心惊,暗暗叫苦。那四个和尚,一味叩头乞命。 汪大尹喝道:“你这班贼驴!焉敢假托神道,哄愚民,奷良善!如今有何理说?”佛显心生一计,教众僧徐徐跪下,禀道:“本寺僧众尽守清规,止有此四人,贪奷恶,屡训不悛。正合词呈治,今幸老爷察出,罪实该死,其余实是无⼲,望老爷超拔!”汪大尹道:“闻得昨晚求嗣的也甚众,料必室中都有暗道。这四个奷的,如何不到别个房里,恰恰都聚在一处,⼊我彀中,难道有这般巧事?”佛显又禀道:“其实净室,惟此两间有个私路,别房俱各没有。”汪大尹道:“这也不难,待我唤众妇女来问,若无所见,便与众僧无⼲。” 即差左右,将祈嗣妇女,尽皆唤至盘问,异口同声,俱称并无和尚奷宿。汪大尹晓得他怕羞不肯实说,喝令左右搜检⾝边,各有种子丸一包。汪大尹笑道:“既无和尚奷宿,这种子丸是何处来的?”众妇人个个羞得是面红颈⾚。汪大尹又道:“想是舂意丸,你们通服过了。”众妇人一发不敢答应。汪大尹更不穷究,发令回去。那些妇女的丈夫亲属,在旁听了,都气得遍⾝⿇木,含着羞聇,领回不题。 佛显见搜出了众妇女种子丸,又強辨是⼊寺时所送,两个女又执是奷后送的。汪大尹道:“事已显露,还要抵赖!” 教左右唤进民壮快手人等,将寺中僧众,尽都绑缚,止空了香公道人,并两个幼年沙弥。佛显初时意行凶,因看手下人众,又有器械,遂不敢动手。汪大尹一面分付令史,将两个女送回。起⾝上轿,一行人押着众僧在前。那时哄动了一路居民,都随来观看。汪大尹回到县中,当堂细审,用起刑具。众和尚平⽇本是受用之人,如何熬得?才套上夹,就从实招称。汪大尹录了口词,发下狱中监噤,准备文书,申报上司,不在话下。 且说佛显来到狱中,与众和尚商议一个计策,对噤子凌志说道:“我们一时做下不是,悔之无及!如今到了此处,料然无个出头之期。但今早拿时,都是空⾝,把甚么来使用?我寺中向来积下的钱财甚多,若肯悄地放我三四人回寺取来,噤牌的常例,自不必说,分外再送一百两雪花。”那凌志见说得热闹动火,便道:“我们同辈人多,不繇一人作主,这百金四散分开,所得几何,岂不是有名无实!如出得二百两与众人,另外我要一百两偏手,若肯出这数,即今就同你去。”佛显一口应承道:“但凭噤牌分付罢了,怎敢违拗!”凌志即与众噤子说知,私下押着四个和尚回寺,到各房搜括,果然金银无数。佛显先将三百两与凌志。众人得了银子,一个个眉花眼笑。佛显又道:“列位再少待片时,待我收拾几铺盖进去,夜间也好睡卧。”众人连称:“有理。”纵放他们去打叠。这四个和尚把寺中短刀斧头之类裹在铺盖之中,收拾完备,教香公唤起几个脚夫,一同抬⼊监去。又买起若⼲酒⾁,遍请合监上下,把噤子灌得烂醉,专等⻩昏时候动手越狱。正是:打点劈开生死路,安排跳出鬼门关。 且说汪大尹因拿出了这个弊端,心中自喜,当晚在衙中秉烛而坐,定稿申报上司,猛地想起道:“我收许多凶徒在监,倘有不测之变,如何抵当?”即写硃票,差人遍召快手,各带兵器到县,直宿防卫。约莫更初时分,监中众僧取出刀斧,一齐呐喊,砍翻噤子,打开狱门,把重囚尽皆放起,杀将出来,⾼声喊叫:“有冤报冤,有仇报仇,只杀知县,不伤百姓。让我者生,挡我者死。”其声震天动地。此时值宿兵快,恰好刚到,就在监门口战斗。汪大尹衙中闻得,连忙升堂。旁县百姓听得越狱,都执刀前来救护。和尚虽然拚命,都是短兵,快手俱用长,故此伤者甚多,不能得出。佛显知事不济,遂教众人住手,退⼊监中,把刀斧蔵过,扬言道:“谋反的止是十数余人,都已当先被杀,我等俱不愿反,容至当堂禀明。” 汪大尹见事已定,差刑房吏带领兵快,到监查验,将应有兵器,尽数搜出,当堂呈看。汪大尹大怒,向众人说道:“这班贼驴,恶滔天,事急又思谋反。我若没有防备,不但我一人遭他凶手,连満城百姓,尽受荼毒了。若不尽诛,何以儆后?”唤过兵快,将出的刀斧,给散与他,分忖道:“恶僧事虽不谐,久后终有不测,难以防制。可乘他今夜反狱,除一应人犯留明⽇审问,其余众僧,各砍首级来报。”众人领了言语,点起火把,蜂拥⼊监。佛显见势头不好,连叫:“谋反不是我等。”言还未毕,头已落地。须臾之间,百余和尚,齐皆斩讫,犹如滚西瓜。正是:善恶到头终有报,只争来早与来迟。 汪大尹次⽇吊出众犯,审问狱中缘何蔵得许多兵器?众犯供出噤子凌志等得了银子,私放僧人回去,带进兵器等情。 汪大尹问了详细,原发下狱,查点噤子凌志等,俱已杀死,遂连夜备文,申详上司,将宝莲寺尽皆烧毁。其审单云:看得僧佛显等,心沉海,恶炽火坑。用智设机,计哄良家祈嗣:穿墉⽳地,強邀信女通情。紧抱着娇娥,兀的是菩萨从天降;难推去和尚,则索道罗汉梦中来。可怜嫰蕊新花,拍残狂蝶;却恨温香软⽟,抛掷终风。⽩练受污,不可洗也;黑夜忍辱,安敢言乎!乃使李婉儿硃抹其顶,又遣张媚姐墨涅其颠。红流,想长老头横冲经⽔;黑煤如染,岂和尚颈倒浸墨池。收送福堂,波罗藌自做甘受;陷⼊⾊界,磨兜坚有口难言。乃蔵刀剑于⽪囊,寂灭翻成贼;顾动⼲戈于圜棘,慈悲变作強梁。夜⾊正昏,护法神通开犴狴;钟声甫定,金刚勇力破拘挛。釜中之鱼,既漏网而又跋扈;柙中之虎,走圹而先噬人。奷窈窕,善良,死且不宥;杀噤子,伤民壮,罪何逃!反狱奷,其罪已重;戮尸枭首,其法允宜。僧佛显众恶之魁,粉碎其骨;宝莲寺蔵奷之薮,火焚其巢。庶发地蔵之奷,用清无垢之佛。 这篇审单一出,満城传诵,百姓尽皆称快。往时之妇女,曾在寺求子,生男育女者,丈夫皆不肯认,大者逐出,小者溺死。多有妇女怀羞自缢,民风自此始正。各省直州府传闻此事,无不出榜戒谕,从今不许妇女⼊寺烧香。至今上司往往明文严噤,盖为此也!后汪大尹因此起名,遂钦取为监察御史。有诗为证:子嗣原非可強求,况于⼊寺起偷。 从今勘破鸳鸯梦,泾渭分源莫混流。 WwW.NiLxS.cOm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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