聊斋志异 贾奉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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逆流小说网 > 历史小说 > 聊斋志异  作者:蒲松龄 书号:10227 更新时间:2017/3/27 
贾奉雉
  贾奉雉,平凉人。才名冠世,而试辄不售。一⽇途中遇一秀才,自言姓郞,风格飘洒,谈言微中。因邀俱归,出课艺就正。郞读之,不甚称许,曰:“⾜下文,小试取第一则有余,大场取榜尾亦不⾜。”贾曰:“奈何?”郞曰:“天下事,仰而跂之则难,俯而就之甚易,此何须鄙人言哉!”遂指一二人、一二篇以为标准,大率贾所鄙弃而不屑道者。贾笑曰:“学者立言,贵乎不朽,即味列八珍,当使天下不以为泰耳。如此猎取功名,虽登台阁,犹为也。”郞曰:“不然。文章虽美,则弗传。君将抱卷以终也则已;不然,帘內诸官,皆以此等物事进⾝,恐不能因阅君文,另换一副眼睛肺肠也。”贾终默然。郞起笑曰:“少年盛气哉!”遂别去。

  是秋⼊闱复落,邑邑不得志,颇思郞言,遂取前所指示者強读之。未至终篇,昏昏睡,心惶惑无以自主。又三年,场期将近,郞忽至,相见甚。出拟题七使贾作文。越⽇,索文而阅,不以为可,又令复作;作已,又訾之。贾戏于落卷中,集其葛茸‮滥泛‬,不可告人之句,连缀成文,示之。郞喜曰:“得之矣!”因使记,坚嘱勿忘。贾笑曰:“实相告”此言不由中,转瞬即去,便受夏楚,不能复忆之也。”郞坐案头,強令自诵一遍;因使袒背,以笔写符而去,曰:“只此已⾜,可以束阁群书矣。”验其符,濯之不下,深⼊肌理。

  ⼊场七题无一遗者。回思诸作,茫不记忆,惟戏缀之文,历历在心。然把笔终以为羞;少窜易,而颠倒苦思,更不能复易一字。⽇已西坠,直录而出。郞候之已久,问:“何暮也?”贾以实告,即求拭符;视之已漫灭矣。回忆场中文,浑如隔世。大奇之,因问:“何不自谋?”笑曰:“某惟不作此等想,故不能读此等文也。”遂约明⽇过其寓。贾曰:“诺。”郞去,贾复取文自阅,大非本怀,怏怏自失,不复访郞,嗒丧而归。榜发,竟中经魁。复阅旧稿,汗透重⾐,自言曰:“此文一出,何以见天下士矣!”正惭怍间,郞忽至曰:“求中即中矣,何其闷也?”曰:“仆适自念,以金盆⽟碗贮狗矢,真无颜出见同人。行将遁迹山林,与世长辞矣。”郞曰:“此论亦⾼,但恐不能耳。若果能,仆引见一人,长生可得,并千载之名,亦不⾜恋,况傥来之富贵乎!”贾悦,留与共宿,曰:“容某思之。”天明,谓郞曰:“吾志决矣!”不告子,飘然遂去。

  渐⼊深山,至一洞府,其中别有天地。有叟坐堂上,郞使参之,呼以师。叟曰:“来何早也?”郞曰:“此人道念已坚,望加收齿。”叟曰:“汝既来,须将此⾝并置度外,始得。”贾唯唯听命。郞送至一院,安其寝处,又投以饵,始去。”房亦精洁;但户无扉,窗无棂,內惟一几一榻。贾解履登榻,月明穿;觉微饥,取饵啖之,甘而易。因即寂坐,但觉清香満室,脏腑空明,脉络皆可指数。忽闻有声甚厉,似猫抓庠,自牖窥之,则虎蹲檐下。乍见甚惊;因忆师言,收神凝坐。虎似知有其人,寻⼊近榻,气咻咻遍嗅⾜股。少间闻庭中嗥动,如受缚,虎即趋出。

  又坐少时,一美人⼊,兰麝扑人,悄然登榻,附耳小言曰:“我来矣。”一言之间,口脂散馥。贾瞑然不少动。又低声曰:“睡乎?”声音颇类其,心微动。又念曰:“此皆师相试之幻术也。”瞑如故。美人曰:“鼠子动矣!”初,夫与婢同室,押亵惟恐婢闻,私约一谜曰:“鼠子动,则相好。”忽闻是语,不觉大动,开目凝视,真其也。问:“何能来?”答云:“郞生恐君岑寂思归,遣一妪导我来。”言次,因贾出门不相告语,偎傍之际,颇有怨怼。贾慰藉良久,始得嬉笑为。既毕,夜已向晨,闻叟谯呵声,渐近庭院。急起,无地自匿,遂越短墙而去。俄顷郞从曳⼊。叟对贾杖郞,便令逐客。郞亦引贾自短墙出,曰:“仆望君奢,不免躁进;不图情缘未断,累受扑责。从此暂别,相见行有⽇矣。”指示归途,拱手遂别。

  贾俯视故村,故在目中。意弱步,必滞途间。疾趋里余,已至家门,但见房垣零落,旧景全非,村中老幼,竟无一相识者,心始骇异。忽念刘、阮返自天台,情景真似。不敢⼊门,于对户憩坐。良久,有老翁曳杖出。贾揖之,问:“贾某家何所?”翁指其第曰:“此即是也。得无闻奇事耶?仆悉知之。相传此公闻捷即遁;遁时其子才七八岁。后至十四五岁,⺟忽大睡不醒。子在时,寒暑为之易⾐;迨后穷踧,房舍拆毁,惟以木架苫覆蔽之。月前夫人忽醒,屈指百余年矣。远近闻其异,皆来访视,近⽇稍稀矣。”贾豁然顿悟,曰:“翁不知贾奉雉即某是也。”翁大骇,走报其家。

  时长孙已死;次孙祥,至五十余矣。以贾年少,疑有诈伪。少间夫人出,始识之。双涕霪霪,呼与俱去。苦无屋宇,暂⼊孙舍。大小男妇,奔⼊盈侧,皆其曾、玄,率陋劣少文。长孙妇吴氏,沽酒具藜藿;又使少子果及妇,与已同室,除舍舍祖翁姑。贾⼊舍,烟埃儿溺,杂气熏人。居数⽇,懊惋殊不可耐。两孙家分供餐饮,调饪尤乖。里中以贾新归,⽇⽇招饮;而夫人恒不得一。吴氏故士人女,颇娴闺训,承顺不衰。祥家给奉渐疏,或呼而与之。贾怒,携夫人去,设帐东里。每谓夫人曰:“吾甚悔此一返,而已无及矣。不得已,复理旧业,若心无愧聇,富贵不难致也。”居年余,吴氏犹时馈赠,而祥⽗子绝迹矣。是岁试⼊邑庠。宰重其文,厚赠之,由此家稍裕。祥稍稍来近就之。贾唤⼊,计曩所耗费出金偿之,斥绝令去。遂买新第,移吴氏共居之,吴二子,长者留守旧业;次杲颇慧,使与门人辈共笔砚。

  贾自山中归,心思益明澈,遂连捷登进士。又数年,以侍御出巡两浙,声名赫奕,歌舞楼台,一时称盛。贾为人鲠峭,不避权贵,朝中大僚思中伤之。贾屡疏恬退,未蒙俞允,未几而祸作矣。先是,祥六子皆无赖,贾虽摈斥不齿,然皆窃余势以作威福,横占田宅,乡人共患之。有某乙娶新妇,祥次子篡娶为妾。乙故狙诈,乡人敛金助讼,以此闻于都。当道章劾贾。贾殊无以自剖,被收经年。祥及次子皆瘐死。贾奉旨充辽军。

  时杲⼊泮已久,人颇仁厚,有贤声。夫人生一子,年十六,遂以嘱果,夫携一仆一媪而去。贾曰:“十余年之富贵,曾不如一梦之久。今始知荣华之场,皆地狱境界,悔比刘晨、阮肇,多造一重孽案耳。”数⽇抵海岸,遥见巨舟来,鼓乐殷作,虞候皆如天神。既近,舟中一人出,笑请侍御过舟少憩。贾见惊喜,踊⾝而过,押吏不敢噤。夫人急相从,而相去已远,遂愤投海中。漂泊数步,见一人垂练于⽔引救而去。隶命篙师舟,且追且号,但闻鼓声如雷,与轰涛相间,瞬间遂杳。仆识其人,盖郞生也。

  异史氏曰:“世传陈大士在闱中,书艺既成,昑诵数四,叹曰:‘亦复谁人识得!’遂弃而更作,以故闱墨不及诸稿。贾生羞而遁去,盖亦有仙骨焉。乃再返人世,遂以口腹自贬,贫之中人甚矣哉!” WwW.NiL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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