聊斋志异 云萝公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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逆流小说网 > 历史小说 > 聊斋志异 作者:蒲松龄 书号:10227 | 更新时间:2017/3/27 |
云萝公主 | |
安大业,卢龙人。生而能言,⺟饮以⽝⾎始止。既长,韶秀,顾影无俦,慧而能读。世家争婚之。⺟梦曰:“儿当尚主。”信之。至十五六迄无验,亦渐自悔。 一⽇安独坐,忽闻异香。俄一美婢奔⼊。曰:“公主至。”即以长毡贴地,自门外直至榻前。方骇疑间,一女郞扶婢肩⼊;服⾊容光,映照四堵。婢即以绣垫设榻上,扶女郞坐。安仓皇不知所为,鞠躬便问:“何处神仙,劳降⽟趾?”女郞微笑,以袍袖掩口。婢曰:“此圣后府中云萝公主也。圣后属意郞君,以公主下嫁,故使自来相宅。”安惊喜不知置词,女亦俯首,相对寂然。 安故好棋,揪枰尝置坐侧。一婢以红巾拂尘,移诸案上,曰:“主⽇耽此,不知与粉侯孰胜?”安移坐近案,主笑从之。甫三十余着,婢竟之,曰:“驸马负矣!”敛子⼊盒,曰:“驸马当是俗间⾼手,主仅能让六子。”乃以六黑子实局中,主亦从之。主坐次,辄使婢伏座下,以背受⾜;左⾜踏地,则更一婢右伏。又两小鬟夹侍之;每值安凝思时,辄曲一肘伏肩上。局阑未结,小鬟笑云:“驸马负一子。”进曰:“主惰,宜且退。”女乃倾⾝与婢耳语。 婢出,少顷而还,以千金置榻上,告生曰:“适主言居宅湫隘,烦以此少致修饰,落成相会也。”一婢曰:“此月犯天刑,不宜建造;月后吉。”女起;生遮止,闭门。婢出一物,状类⽪排,就地鼓之;云气突出,俄顷四合,冥不见物,索之已杳。 ⺟知之,疑以为妖。而生神驰梦想,不能复舍。急于落成,无暇噤忌;刻⽇敦迫,廊舍一新。 先是,有滦州生袁大用,侨寓邻坊,投刺于门;生素寡,托他出,又窥其亡而报之。后月余,门外适相值,二十许少年也。宮绢单⾐,丝履乌带,意甚都雅。略与顷谈,颇甚温谨。喜,揖而⼊。请与对弈,互有赢亏。已而设席流连,谈笑大。明⽇邀生至其寓所,珍肴杂进,相待殷渥。有小僮十二三许,拍板清歌,又跳掷作剧。生大醉不能行,便令负之,生以其纤弱恐不胜,袁強之。僮绰有余力,荷送而归。生奇之。明⽇犒以金,再辞乃受。由此情款密,三数⽇辄一过从。袁为人简默,而慷慨好施。市有负债鬻女者,解囊代赎,无吝⾊。生以此益重之。过数⽇,诣生作别,赠象箸、楠珠等十余事,⽩金五百,用助兴作。生反金受物,报以束帛。 后月余,乐亭有仕宦而归者,橐资充牣。盗夜⼊,执主人,烧铁钳灼,劫掠一空。家人识袁,行牒追捕。邻院屠氏,与生家积不相能,因其土木大兴,怀疑忌。适有小仆窃象箸,卖诸其家,知袁所赠,因报大尹。尹以兵绕舍,值生主仆他出,执⺟而去。⺟衰迈受惊,仅存气息,二三⽇不复饮食。尹释之。生闻⺟耗,急奔而归,则⺟病已笃,越宿遂卒。收殓甫毕,为捕役执去。尹见其少年温文,窃疑诬枉,故恐喝之。生实述其往之由。尹问:“其何以暴富?”生曰:“⺟有蔵镪,因亲,故治昏室耳。”尹信之,具牒解郡。邻人知其无事,以重金赂监者,使杀诸途。路经深山,被曳近削壁,将推堕。计情危,时方急难,忽一虎自丛莽中出,啮二役皆死,衔生去。至一处,重楼叠阁,虎⼊,置之。见云萝扶婢出,凄然慰吊曰:“妾留君,但⺟丧未卜窀穸。可怀牒去,到郡自投,保无恙也。”因取生前带,连结十余扣,嘱云:“见官时,拈此结而解之,可以弭祸。”生如其教,诣郡自投。太守喜其诚信,又稽牒知其冤,销名令归。 至中途,遇袁,下骑执手,备言情况。袁愤然作⾊,默然无语。生曰:“以君风采,何自污也?”袁曰:“某所杀皆不义之人,所取皆非义之财。不然,即遗于路者不拾也。君教我固自佳,然如君家邻,岂可留在人间耶!”言已超乘而去。生归,殡⺟已,杜门谢客。忽一⽇盗⼊邻家,⽗子十余口尽行杀戮,止留一婢。席卷资物,与僮分携之。临去,执灯谓婢:汝认明:杀人者我也,与人无涉。”并不启关,飞檐越壁而去。明⽇告官。疑生知情,又捉生去。邑宰词⾊甚厉,生上堂握带,且辨且解。宰不能诘,又释之。既归,益自韬晦,读书不出,一跛妪执炊而已。服既阕,⽇扫阶庭,以待好音。一⽇异香満院。登阁视之,內外陈设焕然矣。悄揭画帘,则公主凝妆坐,急拜之。女挽手曰:“君不信数,遂使土木为灾;又以苫块之戚,迟我三年琴瑟:是急之而反以得缓,天下事大抵然也。”生将出资治具。女曰:“勿复须。”婢探椟,有肴羹热如新出于鼎,酒亦芳烈。酌移时,⽇已投暮,⾜下所踏婢,渐都亡去。女四肢娇惰,⾜股屈伸,似无所着,生狎抱之。女曰:“君暂释手。今有两道,请君择之。”生揽项问故,曰:“若为棋酒之,可得三十年聚首;若作第之,可六年谐合耳。君焉取?”生曰:“六年后再商之。”女乃默然,遂相燕好。 女曰:“妾固知君不免俗道,此亦数也。”因使生蓄婢媪,别居南院,炊爨纺织以作生计。北院中并无烟火,惟棋枰、酒具而已。户常阖,生推之则自开,他人不得⼊也。然南院人作事勤惰,女辄知之,每使生往谴责,无不具服。女无繁言,无响笑,与有所谈,但俯首微哂。每骈肩坐,喜斜倚人。生举而加诸膝,轻如抱婴。生曰:“卿轻若此,可作掌上舞。”曰:“此何难!但婢子之为,所不屑耳。飞燕原九姊侍儿,屡以轻佻获罪,怒谪尘间,又不守女子之贞;今已幽之。” 阁上以锦袸布満,冬未尝寒,夏未尝热。女严冬皆着轻縠,生为制鲜⾐,強使着之。逾时解去,曰:“尘浊之物,几于庒骨成劳!”一⽇抱诸膝上,忽觉沉倍曩昔,异之。笑指腹曰:“此中有俗种矣。”过数⽇,颦黛不食,曰:“近病恶阻,颇思烟火之味。”生乃为具甘旨。从此饮食遂不异于常人。一⽇曰:“妾质单弱,不任生产。婢子樊英颇健,可使代之。”乃脫衷服⾐英,闭诸室。少顷闻儿啼声,启扉视之,男也。喜曰:“此儿福相,大器也!”因名大器。绷纳主怀,俾付啂媪,养诸南院。女自免⾝,细如初,不食烟火矣。 忽辞生,暂归宁。问返期,答以“三⽇”鼓⽪排如前状,遂不见。至期不来;积年余音信全渺,亦已绝望。生键户下帏,遂领乡荐。终不肯娶;每独宿北院,沐其余芳。夜一辗转在榻,忽见灯火窗,门亦自辟,群婢拥公主⼊。生喜,起问慡约之罪。女曰:“妾未愆期,天上二⽇半耳。”生得意自诩,告以秋捷,意主必喜。女愀然曰:“乌用是傥来者为!无⾜荣辱,止折人寿数耳。三⽇不见,⼊俗幛又深一层矣。”生由是不复进取。过数月又归宁,生殊凄恋,女曰:“此去定早还,无烦穿望。且人生合离,皆有定数,撙节之则长,恣纵之则短也。”既去,月余即返。从此一年半载辄一行,往往数月始还,生习为常,亦不之怪。 又生一子。女举之曰:“豺狼也!”立命弃之。生不忍而止,名曰可弃。甫周岁,急为卜婚。诸媒接踵,问其甲子,皆谓不合。曰:“吾为狼子治一深圈,竟不可得,当今倾败六七年,亦数也。”嘱生曰:“记取四年后,侯氏生女,左胁有小赘疣,乃此儿妇。当婚之,勿较其门第也。”即令书而志之。后又归宁,竟不复返。生每以所嘱告亲友。果有侯氏女,生有赘疣,侯而行恶,众咸不齿,生竟媒定焉。 大器十七岁及第,娶云氏,夫皆孝友。⽗钟爱之。可弃渐长不喜读,辄偷与无赖博赌,恒盗物偿戏债。⽗怒挞之,而卒不改。相戒提防,不使有所得。遂夜出,小为穿窬。为主所觉,缚送邑宰。宰审其姓氏,以名刺送之归。⽗兄共絷之,楚掠惨棘,几于绝气。兄代哀免,始释之。⽗忿恚得疾,食锐减。乃为二子立析产书,楼阁沃田,尽归大器。可弃怨怒,夜持刀⼊室将杀兄,误中嫂。先是,主有遗绝轻软,云拾作寝⾐。可弃斫之,火星四,大惧奔出。⽗知病益剧,数月寻卒。可弃闻⽗死,始归。兄善视之,而可弃益肆。年余所分田产略尽,赴郡讼兄。官审知其人,斥逐之。兄弟之好遂绝。 又逾年可弃二十有三,侯女十五矣。兄忆⺟言,急为完婚。召至家,除佳宅与居;妇⼊门,以⽗遗良田,悉登籍之,曰:“数顷薄田,为若蒙死守之,今悉相付。吾弟无行,寸草与之皆弃也。此后成败,在于新妇。能令改行,无忧冻馁;不然,兄亦不能填无底壑也。” 侯虽小家女,然固慧丽,可弃雅畏爱之,所言无敢违。每出限以晷刻,过期则诟厉不与饮食,可弃以此少敛。年余生一子,妇曰:“我以后无求于人矣。膏腴数顷,⺟子何患不温?无夫焉,亦可也。”会可弃盗粟出赌,妇知之,弯弓于门以拒之。大惧避去。窥妇⼊,逡巡亦⼊。妇刀起,可弃反奔,妇逐斫之,断幅伤臋,⾎沾袜履。忿极往诉兄,兄不礼焉,冤惭而去。过宿复至,跪嫂哀泣,乞求先容于妇,妇决绝不纳。 可弃怒,将往杀妇,兄不语。可弃忿起,戈直出。嫂愕然,止之;兄目噤之。俟其去,乃曰:“彼固作此态,实不敢归也。”使人觇之,已⼊家门。兄始⾊动,将奔赴之,而可弃已坌息⼊。 盖可弃⼊家,妇方弄儿,望见之,掷儿上,觅得厨刀;可弃惧,曳戈反走,妇逐出门外始返。兄已得其情,故诘之。可弃不言,惟向隅泣,目尽肿。兄怜之,亲率之去,妇乃內之。俟兄出,罚使长跪,要以重誓,而后以瓦盆赐之食。自此改行为善。妇持筹握算,⽇致丰盈,可弃仰成而已。后年七旬,子孙満前,妇犹时捋⽩须,使膝行焉。 异史氏曰:“悍妒妇,遭之者如疽附于骨,死而后已,岂不毒哉!然砒、附,天下之至毒也,苟得其用,瞑眩大瘳,非参、苓所能及矣。而非仙人洞见脏腑,又乌敢以毒药贻子孙哉!” 章丘李孝廉善迁,少倜傥不泥,丝竹词曲之属皆精之。两兄皆登甲榜,而孝廉益佻脫。娶夫人谢,稍稍噤制之。遂亡去,三年不返,遍觅不得。后得之临清勾栏中。家人⼊,见其南向坐,少姬十数左右侍,盖皆学音艺而拜门墙者也。临行积⾐累笥,悉诸姬所贻。既归,夫人闭置一室,投书満案。以长绳系榻⾜,引其端自棂內出,贯以巨铃,系诸厨下。凡有所需则蹑绳,绳动铃响则应之。夫人躬设典肆,垂帘纳物而估其直;左持筹,右握管;老仆供奔走而已。由此居积致富。每聇不及诸姒贵。锢闭三年而孝廉捷。喜曰:“三卵两成,吾以改为毈矣,今亦尔耶?” 又耿进士崧生,章丘人。夫人每以绩火佐读:绩者不辍,读者不敢息也。或朋旧相诣,辄听窃之:论文则沦茗作黍;若恣谐谑,则恶声逐客矣。每试得平等,不敢⼊室门;超等始笑之。设帐得金悉內献,丝毫不敢匿。故东主馈遗,恒面较锱铢。人或非笑之,而不知其销算良难也。后为妇翁延教內弟。是年游泮,翁谢仪十金,耿受盒返金。夫人知之曰:“彼虽固亲,然⾆耕为何也?”追之返而受之。耿不敢争,而心终歉焉,思暗偿之。于是每岁馆金,皆短其数以报夫人。积二年余得若⼲数。忽梦一人告之曰:“明⽇登⾼,金数即満。”次⽇试一临眺,果拾遗金,恰符缺数,遂偿岳。后成进士,夫人犹呵谴之。耿曰:“今一行作吏,何得复尔?”夫人曰:“谚云:‘⽔长则船亦⾼。’即为宰相,宁便大耶?” Www.NIlxS.CoM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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