论衡 书虚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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逆流小说网 > 历史小说 > 论衡  作者:王充 书号:10182 更新时间:2017/3/26 
书虚篇
  世信虚妄之书,以为载于竹帛上者,皆贤圣所传,无不然之事,故信而是之,讽而读之;睹真是之传,与虚妄之书相违,则并谓短书不可信用。夫幽冥之实尚可知,沈隐之情尚可定,显文露书,是非易见,笼总并传,非实事,用精不专,无思于事也。

  夫世间传书诸子之语,多立奇造异,作惊目之论,以骇世俗之人;为谲诡之书,以著殊异之名。传书言:延陵季子出游,见路有遗金。当夏五月,有披裘而薪者,季子呼薪者曰:“取彼地金来。”薪者投镰于地,瞋目拂手而言曰:“何子居之⾼,视之下,仪貌之壮,语言之野也!吾当夏五月,披裘而薪,岂取金者哉?”季子谢之,请问姓字。薪者曰:“子⽪相之士也!何⾜语姓字!”遂去不顾。世以为然,殆虚言也。夫季子聇吴之,吴共立以为主,终不肯受,去之延陵,终⾝不还,廉让之行,终始若一。许由让天下,不嫌贪封侯。伯夷委国饥死,不嫌贪刀钩。廉让之行,大可以况小,小难以况大。季子能让吴位,何嫌贪地遗金?季子使于上国,道过徐。徐君好其宝剑,未之即予。还而徐君死,解剑带冢树而去。廉让之心,聇负其前志也。季子不负死者,弃其宝剑,何嫌一叱生人取金于地?季子未去吴乎?公子也;已去吴乎,延陵君也。公子与君,出有前后,车有附从,不能空行于涂,明矣。既不聇取金,何难使左右?而烦披裘者?世称柳下惠之行,言其能以幽冥自修洁也。贤者同,故千岁志。置季子于冥昧之处,尚不取金,况以⽩⽇,前后备具,取金于路,非季子之也。或时季子实见遗金,怜披裘薪者,以益之;或时言取彼地金,以予薪者,不自取也。世俗传言,则言季子取遗金也。

  传书或言:颜渊与孔子俱上鲁太山,孔子东南望,吴阊门外有系⽩马,引颜渊指以示之曰:“若见吴昌门乎?”颜渊曰:“见之。”孔子曰:“门外何有?”曰“有如系练之状。”孔子抚其目而正之,因与俱下。下而颜渊发⽩齿落,遂以病死。盖以精神不能若孔子,強力自极,精华竭尽,故早夭死。世俗闻之,皆以为然。如实论之,殆虚言也。案《论语》之文,不见此言。考《六经》之传,亦无此语。夫颜渊能见千里之外,与圣人同,孔子、诸子,何讳不言?盖人目之所见,不过十里。过此不见,非所明察,远也。传曰:“太山之⾼巍然,去之百里,不见垂,远也。”案鲁去吴,千有余里,使离硃望之,终不能见,况使颜渊,何能审之?如才庶几者,明目异于人,则世宜称亚圣,不宜言离硃。人目之视也,物大者易察,小者难审。使颜渊处昌门之外,望太山之形,终不能见。况从太山之上,察⽩马之⾊,⾊不能见,明矣。非颜渊不能见,孔子亦不能见也。何以验之?耳目之用,均也。目不能见百里,则耳亦不能闻也。陆贾曰:“离娄之明,不能察帷薄之內;师旷之聪,不能闻百里之外。”昌门之与太山,非直帷薄之內、百里之外也。

  秦武王与孟说举鼎不任,绝脉而死。举鼎用力,力由筋脉,筋脉不堪,绝伤而死,道理宜也。今颜渊用目望远,望远目睛不任,宜盲眇,发⽩齿落,非其致也。发⽩齿落,用精于学,勤力不休,气力竭尽,故至于死。伯奇放流,首发早⽩。《诗》云:“惟忧用老。”伯奇用忧,而颜渊用睛,暂望仓卒,安能致此?

  儒书言:舜葬于苍梧、禹葬于会稽者,巡狩年老,道死边土。圣人以天下为家,不别远近,不殊內外,故遂止葬。夫言舜、禹,实也;言其巡狩,虚也。舜之与尧,俱帝者也,共五千里之境,同四海之內;二帝之道,相因不殊。《尧典》之篇,舜巡狩东至岱宗,南至霍山,西至太华,北至恆山。以为四岳者,四方之中,诸侯之来,并会岳下,幽深远近,无不见者,圣人举事,求其宜适也。禹王如舜,事无所改,巡狩所至,以复如舜。舜至苍梧,禹到会稽,非其实也。实舜、禹之时,鸿⽔未治,尧传于舜,舜受为帝,与禹分部,行治鸿⽔。尧崩之后,舜老,亦以传于禹。舜南治⽔,死于苍梧;禹东治⽔,死于会嵇。贤圣家天下,故因葬焉。吴君⾼说:会稽本山名,夏禹巡守,会计于此山,因以名郡,故曰会稽。夫言因山名郡可也,言禹巡狩会计于此山,虚也。巡狩本不至会稽,安得会计于此山?宜听君⾼之说,诚会稽为会计,禹到南方,何所会计?如禹始东死于会稽,舜亦巡狩,至于苍梧,安所会计?百王治定则出巡,巡则辄会计,是则四方之山皆会计也。百王太平,升封太山。太山之上,封可见者七十有二,纷纶湮灭者,不可胜数。如审帝王巡狩辄会计,会计之地如太山封者,四方宜多。夫郡国成名,犹万物之名,不可说也。独为会稽立欤?周时旧名吴、越也,为吴、越立名,从何往哉?六国立名,状当如何?天下郡国且百余,县邑出万,乡亭聚里,皆有号名,贤圣之才莫能说。君⾼能说会稽,不能辨定方名。会计之说,未可从也。巡狩考正法度,禹时吴为裸国,断发文⾝,考之无用,会计如何?

  传书言:舜葬于苍梧,象为之耕;禹葬会稽,鸟为之田。盖以圣德所致,天使鸟兽报佑之也。世莫不然。考实之,殆虚言也。夫舜、禹之德不能过尧,尧葬于冀州,或言葬于崇山,冀州鸟兽不耕,而鸟兽独为舜、禹耕,何天恩之偏驳也?或曰:“舜、禹治⽔,不得宁处,故舜死于苍梧,禹死于会稽。勤苦有功,故天报之;远离‮国中‬,故天痛之。”夫天报舜、禹,使鸟田象耕,何益舜、禹?天报舜、禹,宜使苍梧、会稽常祭祀之。使鸟兽田耕,不能使人祭。祭加舜、禹之墓,田施‮民人‬之家,天之报佑圣人,何其拙也,且无益哉!由此言之,鸟田象耕,报佑舜、禹,非其实也。实者,苍梧多象之地,会稽众鸟所居。《禹贡》曰:“彭蠡既潴,鸟攸居。”天地之情,鸟兽之行也。象自蹈土,鸟自食苹。土蹶草尽,若耕田状,壤靡泥易,人随种之,世俗则谓为舜、禹田。海陵麋田,若象耕状,何尝帝王葬海陵者琊?

  传书言:吴王夫差杀伍子胥,煮之于镬,乃以鸱夷橐投之于江。子胥恚恨,驱⽔为涛,以溺杀人。今时会稽丹徒大江、钱塘浙江,皆立子胥之庙。盖慰其恨心,止其猛涛也。夫言吴王杀子胥投之于江,实也;言其恨恚驱⽔为涛者,虚也。屈原怀恨,自投湘江,湘江不为涛;申徒狄蹈河而死,河⽔不为涛。世人必曰:“屈原、申徒狄不能勇猛,力怒不如子胥。”夫卫菹子路而汉烹彭越,子胥勇猛不过子路、彭越。然二士不能发怒于鼎镬之中,以烹汤菹汁渖漎旁人。子胥亦自先⼊镬,后乃⼊江;在镬中之时,其神安居?岂怯于镬汤,勇于江⽔哉!何其怒气前后不相副也?且投于江中,何江也?有丹徒大江,有钱唐浙江,有吴通陵江。或言投于丹徒大江,无涛,言投于钱唐浙江。浙江、山江、上虞江皆有涛,三江有涛,岂分橐中之体,散置三江中乎?人若恨恚也,仇雠未死,子孙遗在,可也。今吴国已灭,夫差无类,吴为会稽,立置太守,子胥之神,复何怨苦,为涛不止,何求索?吴、越在时,分会稽郡,越治山,吴都今吴,馀暨以南属越,钱唐以北属吴。钱唐之江,两国界也。山、上虞在越界中,子胥⼊吴之江为涛,当自上吴界中,何为⼊越之地?怨恚吴王、发怒越江,违失道理,无神之验也。

  且夫⽔难驱,而人易从也。生任筋力,死用精魂。子胥之生,不能从生人营卫其⾝,自令⾝死,筋力消绝,精魂飞散,安能为涛?使子胥之类数百千人,乘船渡江,不能越⽔。一子胥之⾝,煮汤镬之中,骨⾁糜烂,成为羹菹,何能有害也?周宣王杀其臣杜伯,燕简公杀其臣庄子义。其后杜伯宣王,庄子义害简公,事理似然,犹为虚言。今子胥不能完体,为杜伯、子义之事以报吴王,而驱⽔往来,岂报仇之义、有知之验哉?俗语不实,成为丹青;丹青之文,贤圣惑焉。夫地之有百川也,犹人之有⾎脉也。⾎脉流行,泛扬动静,自有节度。百川亦然,其朝夕往来,犹人之呼昅气出⼊也。天地之,上古有之,《经》曰:“江、汉朝宗于海。”唐、虞之前也,其发海中之时,漾驰而已;⼊三江之中,殆小浅狭,⽔沸起,故腾为涛。广陵曲江有涛,文人赋之。大江浩洋,曲江有涛,竟以隘狭也。吴杀其⾝,为涛广陵,子胥之神,竟无知也。溪⾕之深,流者安洋,浅多沙石,扬为濑。夫涛濑,一也。谓子胥为涛,谁居溪⾕为濑者乎?案涛⼊三江,岸沸踊,‮央中‬无声。必以子胥为涛,子胥之⾝,聚岸涯也?涛之起也,随月盛衰,小大満损不齐同。如子胥为涛,子胥之怒,以月为节也?三江时风,扬疾之波亦溺杀人,子胥之神,复为风也?秦始皇渡湘⽔,遭风,问湘山何祠。左右对曰:“尧之女,舜之也。”始皇太怒,使刑徒三千人,斩湘山之树而履之。夫谓子胥之神为涛,犹谓二女之精为风也。

  传书言:孔子当泗⽔而葬,泗⽔为之却流。此言孔子之德,能使⽔却,不湍其墓也。世人信之。是故儒者称论,皆言孔子之后当封,以泗⽔却流为证。如原省之,殆虚言也。夫孔子死,孰与其生?生能行,慎道应天,死,行绝,天佑至德,故五帝、三王招致瑞应,皆以生存,不以死亡。孔子生时,推排不容,故叹曰:“凤鸟不至,河不出图,吾已矣夫!”生时无佑,死反有报乎?孔子之死,五帝、三王,之死也。五帝、三王无佑,孔子之死独有天报,是孔子之魂圣,五帝之精不能神也。泗⽔无知,为孔子却流,天神使之。然则,孔子生时,天神不使人尊敬。如泗⽔却流,天封孔子之后,孔子生时,功德应天,天不封其⾝,乃封其后乎?是盖⽔偶自却流。江河之流,有回复之处;百川之行,或易道更路,与却流无以异。则泗⽔却流,不为神怪也。

  传书称:魏公子之德,仁惠下士,兼及鸟兽。方与客饮,有鹯击鸠。鸠走,巡于公子案下。追击,杀于公子之前,公子聇之,即使人多设罗,得鹯数十枚,责让以击鸠之罪。击鸠之鹯,低头不敢仰视,公子乃杀之。鹯世称之曰:“魏公子为鸠报仇。”此虚言也。夫鹯,物也,情心不同,音语不通。圣人不能使鸟兽为义理之行,公子何人,能使鹯低头自责?鸟为者以千万数,向击鸠蜚去,安可复得?能低头自责,是圣鸟也。晓公子之言,则知公子之行矣。知公子之行,则不击鸠于其前。人犹不能改过,鸟与人异,谓之能悔,世俗之语,失物类之实也。或时公子实捕鹯,鹯得。人持其头,变折其颈,疾痛低垂,不能仰视。缘公子惠义之人,则因褒称,言鹯服过。盖言语之次,空生虚妄之美;功名之下,常有非实之加。

  传书言:齐桓公姑姊妹七人。此言虚也。夫骨⾁,犯亲戚,无上下之序者,禽兽之,则不知伦理。案桓公九合诸侯,一匡天下,道之以德,将之以威,以故诸侯服从,莫敢不率,非內怀鸟兽之者所能为也。夫率诸侯朝事王室,聇上无势而下无礼也。外聇礼之不存,內何犯礼而自坏?外內不相副,则功无成而威不立矣。世称桀、纣之恶,不言于亲戚。实论者谓夫桀、纣恶微于亡秦,亡秦过泊于王莽,无之言。桓公姑姊七人,恶浮于桀、纣,而过重于秦、莽也。《舂秋》采毫⽑之美,贬纤芥之恶。桓公恶大,不贬何哉?鲁文姜,齐襄公之妹也,襄公通焉。《舂秋》经曰:“庄二年冬,夫人姜氏会齐侯于郜。”《舂秋》何尤于襄公,而书其奷?何宥于桓公,隐而不讥?如经失之,传家左丘明、公羊、⾕梁何讳不言?案桓公之过,多內宠,內嬖如夫人者六。有五公子争立,齐,公薨三月乃讣。世闻內嬖六人,嫡庶无别,则言于姑姊妹七人矣。

  传书言:齐桓公负妇人而朝诸侯,此言桓公之无礼甚也。夫桓公大朝之时,负妇人于背,其游宴之时,何以加此?方修士礼,崇历肃敬,负妇人于背,何以能率诸侯朝事王室?葵丘之会,桓公骄矜,当时诸侯畔者九国。睚眦不得,九国畔去,况负妇人,之行,何以肯留?或曰:“管仲告诸侯:吾君背有疽创,不得妇人,疮不衰愈。诸侯信管仲,故无畔者。”夫十室之邑,必有忠信若孔子。当时诸侯千人以上,必知方术治疽,不用妇人。管仲为君讳也,诸侯知仲为君讳而欺己,必恚怒而畔去,何以能久统会诸侯,成功于霸?或曰:“桓公实无道,任贤相管仲,故能霸天下。”夫无道之人,与狂无异,信谗远贤,反害仁义,安能任管仲,能养人令之成事:桀杀关龙逢,纣杀王子比⼲,无道之君莫能用贤。使管仲贤,桓公不能用;用管仲,故知桓公无行也。有贤明之君,故有贞良之臣。臣贤,君明之验,奈何谓之有?难曰:“卫灵公无道之君,时知贤臣。管仲为辅,何明桓公不为也?”夫灵公无道,任用三臣,仅以不丧,非有功行也。桓公尊九九之人,拔宁戚于车下,责苞茅不贡,运兵功楚,九合诸侯,一匡天下,千世一出之主也。而云负妇人于背,虚矣。说《尚书》者曰:“周公居摄,带天子之绶,戴天子之冠,负扆南面而朝诸侯。”户牖之间曰扆,南面之坐位也。负南面乡坐,扆在后也。桓公朝诸侯之时,或南面坐,妇人立于后也。世俗传云,则曰负妇人于背矣。此则夔一⾜、宋丁公凿井得一人之语也。唐、虞时,夔为大夫,知音乐,调声悲善。当时人曰:“调乐如夔一⾜矣。”世俗传言:“夔一⾜。”案秩宗官缺,帝舜博求,众称伯夷,伯夷稽首让于夔龙。秩宗卿官,汉之宗正也。断⾜,非其理也。且一⾜之人,何用行也?夏后孔甲,田于东蓂山,天雨晦冥,⼊于民家,主人方啂。或曰:“后来之子必贵。”或曰:“不胜,之子必。”孔甲曰:“为余子,孰能之?”遂载以归,析缭,斧斩其⾜,卒为守者。孔甲之贵之子,有余力矣,断⾜无宜,故为守者。今夔一⾜,无因趋步,坐调音乐,可也;秩宗之官,不宜一⾜,犹守者断⾜,不可贵也。孔甲不得贵之子,伯夷不得让于夔焉。宋丁公者,宋人也。未凿井时,常有寄汲,计之,⽇去一人作。自凿井后,不复寄汲,计之,⽇得一人之作。故曰:“宋丁公凿井得一人。”俗传言曰:“丁公凿井得一人于井中。”夫人生于人,非生于土也。穿土凿井,无为得人。推此以论,负妇人之语,犹此类也。负妇人而坐,则云妇人在背。知妇人在背非道,则生管仲以妇人治疽之言矣。使桓公用妇人彻胤服,妇人于背;女气疮可去,以妇人治疽。方朝诸侯,桓公重⾐,妇人袭裳,女气分隔,负之何益?桓公思士,作庭燎而夜坐,以思致士,反以⽩⽇负妇人见诸侯乎?

  传书言聂正为严翁仲刺杀韩王,此虚也。夫聂政之时,韩列侯也。列侯之三年,聂政刺韩相侠累。十二年列侯卒。与聂政杀侠累,相去十七年。而言聂政刺杀韩王,短书小传,竟虚不可信也。

  传书又言:燕太子丹使刺客荆轲刺秦王,不得,诛死。后⾼渐丽复以击筑见秦王,秦王说之;知燕太子之客,乃冒其眼,使之击筑。渐丽乃置铅于筑中以为重,当击筑,秦王膝进,不能自噤。渐丽以筑击秦王颡,秦王病伤,三月而死。夫言⾼渐丽以筑击秦王,实也;言中秦王病伤三月而死,虚也。夫秦王者,秦始皇帝也。

  始皇二十年,燕太子丹使荆轲刺始皇,始皇杀轲,明矣。二十一年,使将军王翦功燕,得太子首;二十五年,遂伐燕,而虏燕王嘉。后不审何年,⾼渐丽以筑击始皇,不中,诸渐丽。当二十七年,游天下,到会稽,至琅琊,北至劳、盛山,并海,西至平原津而病,到沙丘平台,始皇崩。夫谶书言始皇还,到沙丘而亡;传书又言病筑疮三月而死于秦。一始皇之⾝,世或言死于沙丘,或言死于秦,其死言恆病疮。传书之言,多失其实,世俗之人,不能定也。

  
译文

  社会上一般人相信无据胡说八道的书,认为竹简和丝织品上记载的,都是贤圣传下来的,没有不对的事,所以相信它,认为它是对的,并且读它、背诵它。看见‮实真‬正确的一般书与他们所相信的那些毫无据胡说八道的书不一致,就一起说前面的书是价值不大的短书,不能相信。其实,背地里的事情尚且能知道,深沉隐晦的实情尚且可以判定,何况明明⽩⽩的文字,清清楚楚的记载,是非对错显而易见,却要笼统地一致传说它们不符合事实,这是因为用心不专一,对事情没有认真思考的缘故。

  社会上传书解释先秦到汉诸子的话,大多想标新立异,作惊人之论,用来吓唬社会上一般人,作为希奇古怪的书,以标榜特殊奇异而闻名。

  传书上说:延陵季子出去游玩,看见路上有丢失的金子。正当夏天五月,有个穿⽪⾐砍柴的人。季子喊砍柴的:“把地上的金子拿过来!”砍柴的把镰刀往地上一扔,瞪着眼睛将手一甩,说:“为什么你处在⾼位,眼光短浅,仪表相貌堂堂,说话却如此耝野?我正当夏天五月穿着⽪⾐来砍柴,难道是为你来拣丢失的金子!”季子向他道了歉,请问他姓名。砍柴的说:“你是个以貌取人的人,怎么值得我把姓名告诉你!”于是走开不理睬季子。社会上的一般人认为果真是如此,依我看恐怕这是句假话。

  因为季子以吴国君王争权夺利的“吴之”为可聇,所以吴公子们想立他作为君主,他始终不肯接受,便离开京都去延陵,终⾝不回,廉洁谦让的行始终如一。许由谦让君位,因此不被嫌疑贪图封侯。伯夷放弃君位饥饿而死,因此不被嫌疑贪图小便宜。廉洁谦让的行,大事可能说明小事,小事却难得比喻大事。季子能谦让吴国的君位,怎么能怀疑他贪图地上丢失的金子呢?季子出使中原各国,路过徐国。徐国君主喜他的宝剑,他没有立即送给徐君。等回来的时候,这位徐国的君主已经死了,他解下宝剑挂在其墓旁的树上才离去。那⾼尚廉洁谦让的心,使他认为背弃自己以前许下的心愿是可聇的。季子不背弃死者,能舍弃自己的宝剑,怎么要被怀疑呵叱一个陌生人为他在地上去拣丢失的金子呢?季子没有离开吴国时,是个公子;已经离开吴国,也是延陵的统治者。公子与地方统治者,外出时前后都有护卫,车的前后还有随从的车,不会仅仅一辆车在路上走,这是明摆着的。既然不以得到别人丢失的金子为聇辱,派左右随从去拣有什么困难,而偏要烦劳那个穿⽪⾐的人呢,世人都称颂柳下惠的行,说他能够在暗地里自己修⾝保持清⽩。贤良的人都具有相同的行,所以虽隔千年其心意是相通的。即使把季子放在暗处,尚且不会拣取丢失的金子,何况是在大⽩天,前前后后都具备随从的人。拣取路上丢失的金子,这不是季子的行。关于这件事,或许是季子果真见到丢失的金子,可怜芽⽪⾐的砍柴人,想使他从中得到好处;或许是说要拣取那地上丢失的金子,想给砍柴的,又不愿意亲自去拾取。这样社会上传言,就说季子要拾取别人丢失在地上的金子。

  传书上有人说:颜渊和孔子一起上鲁国的泰山。孔子向东南方远望,看见吴都昌门外栓着一匹⽩马,于是就指给颜渊看,说:“你看见吴都的昌门了吗?”颜渊回答:“看见了。”孔子又问:“门外有什么?”颜渊接着回答:“好像栓着一条⽩绸子样的东西。”孔子他的眼睛,纠正了他的说法。于是就与他一同下山。下山之后颜渊头发⽩了,牙齿落了,终于因病死去。大概精神不如孔子,勉強使眼力到了自己的极限,精华用尽,所以早早死去。社会上一般人听到这事,都以为真是如此。要是‮实真‬评论起来,大概是假话。

  考察《论语》上的文章,不见这段话。考察六经上的解释,也没有这段话。颜渊能看见千里之外,与圣人一样,孔子和诸子为什么回避不说呢?大概人的眼睛能看见的范围,不过十里。超过这个范围就看不见。不是人的视力所能看清楚,因为太远了。传书上说:“泰山很⾼大,但离开它一百里,就看不见土块大小的东西,因为太远了。”考察鲁国离吴国,有一千多里,假使让离朱来看,最终还是不能看见,何况是叫颜渊,他怎么能看清楚呢?如果才能和孔子差不多的人,眼力与众不同,那么世人就应该称他为亚圣,而不应该说是离朱。人的眼睛看东西,东西大的容易看清楚,东西小的就很难看清楚。即使颜渊在昌门外,看泰山的形状,始终不能看见。何况从泰山上,观察⽩马的颜⾊,颜⾊肯定是看不见,这很清楚。不只颜渊不能看见,就连孔子也不能看见。用什么来证明呢?人耳朵和眼睛的本领是相同的。耳朵不能听清百里外的声音,那眼晴也不能看见百里外的东西。陆贾说:“离娄的视力好,不能看清帐子和帘子后边的东西;师旷的听觉灵敏,不能听到百里以外的声音。”昌门与泰山,不只是帐子和帘子后面,或百里以外的东西。秦武王跟孟说比举鼎,不能胜任,筋脉崩断而死。举鼎用力,力由筋脉产生,筋脉承受不住,断绝受伤而死,道理是合适的。如今颜渊用眼睛看远处,看很远的地方眼睛不能胜任,应该变成瞎子,可见他头发变⽩,牙齿脫落,不是由于“望远”导致的。头发⽩牙齿落,是对学习过分用心,勤奋努力没有好好休息,气力用尽,所以到最后死去。伯奇被放逐,头发早早地⽩了。《诗经-小雅-小弁(p2n盘)》中说:“忧伤因而使人衰老。”伯奇是因为忧伤,而颜渊是用眼睛,短暂远望时间仓促,怎么会导致这样的后果呢?

  儒者的书上说:“舜葬在苍梧,禹葬在会稽,由于他们视察诸侯防地年纪老了,中途死在边远的地方。圣人以天下为家,不管远近,不分內外,所以死了就留在当地埋葬。说舜葬在苍梧、禹葬在会稽是事实;至于说他们因为视察诸侯防地而死,是没有据的。

  舜和尧同是帝王,一道治理着方圆五千里的地方,一样管理着‮国全‬。二个帝王治理‮家国‬的方法,共同承袭没有差异。《尚书-尧典》记载,舜巡视东到泰山,南到霍山,西到华山,北到恒山。认为四岳各自在东、南、西、北四方的中心,诸侯们来,就会按各自情况聚会在不同的岳下,这样不论是偏僻地区的,离得远的,离得近的,都没有不便来朝见的。因为圣人办事总是力求恰到好处。禹王像舜一样,办事的方法没有什么改动,巡视所到的地方,也应该和舜一样。说舜巡视到苍梧,禹巡视到会稽,不是事实。‮实真‬的情况是舜、禹的时候,洪⽔还没有治理好。尧传位给舜,舜接受禅让作了帝王,于是与禹划分区域,分头到各处去治理洪⽔。尧死了之后,舜已经老了,也就把帝位传给了禹。这样舜去南方治⽔,死在苍梧;禹去东方治⽔,死在会稽。贤人圣人以天下为家,因此被埋葬在那里。

  吴君⾼说:“会稽本来是山的名称,由于夏禹巡视诸侯,在这座山大会诸侯,计功行赏,于是就用它作为郡的名称,所以叫会稽。”说用山名作郡名,是可以的,但说禹巡视诸侯在此山大会诸侯,计功行赏,则没有据。禹巡视诸侯本来不会到会稽,怎么会在会稽山会诸侯计功行赏呢?姑且听君⾼说的,的确会稽是他会诸侯计功行赏的地方,那么禹去南方巡视,又在什么地方大会诸侯,计功行赏呢?再假设禹开始就往东巡视死在会稽,没有去南方巡视,那么舜也曾经巡视过南方,到过苍梧,又在什么地方会诸侯计功行赏呢?历代帝王治定了社会就要出去巡视,出巡就总要会诸侯计功行赏,那么四方到处的大山都成了会诸侯计功行赏的地方了。历代帝王当社会太平,就要登上泰山顶筑坛祭天。光泰山顶上,祭天的遗迹可以看清楚的就有七十二处,至于七八糟被湮没的那就数不清了。假使考察一下帝王们巡视总要会诸侯计功行赏的地点,那么像泰山顶祭天遗址一样会诸侯计功行赏的地方,‮国全‬各处大概多得很。郡和诸侯国有名称,就像万物的名称一样,是无法解释的,怎么会单独为会稽郡取名称呢?会稽郡周代原来的名称叫吴越,为吴越取名称,以前又据什么呢?为齐、楚、燕、韩、赵、魏六国取名称,情况又该怎么样呢?‮国全‬的郡和诸侯国将近一百多,县城超出万座,乡亭村里,都有名称,即使有圣贤的才能也不可能把它们解释清楚。君⾼能解释会稽的名称,但不能辨别判定各地方的名称,因此“会计”的说法不可信。帝王巡视是为了考察,修正地方的法度,那么,禹的时代,吴是个不穿⾐服的‮家国‬,人们剪短头发,⾝刺花纹,考察这样的地方,没有丝毫用处,那又为什么要在这里大会诸侯,讨功行赏呢?

  传书上说:舜葬在苍梧,象为他耕地;禹葬在会稽,鸟为他耕田。大概因为圣人德导致的缘故,天让鸟兽来报答他们,佑助他们。世人对这件事没有不相信是如此的。如果考察一下实际情况,恐怕不‮实真‬。

  舜和禹的德不会超过尧。尧葬在冀州,有人说葬在嵩山。冀州的鸟和兽都不为尧耕种,而鸟和兽唯独为舜与禹耕种,为什么天恩这样不公平呢?有人说:“因为舜和禹治⽔,不能安稳地住下来,所以舜死在苍梧,禹死在会稽。因为勤苦有功,所以天报答他们;由于他们远离中原,所以天怜惜他们。”天报答舜和禹,让象为舜耕地,鸟为禹种田,这对舜和禹有什么好处呢?天要是想报答舜和禹,就应该使苍梧和会稽的人们经常祭祀他们。让鸟兽为他们种田耕地,不会使人们去祭祀他们。祭祀供奉的贡品可以放在舜与禹的坟上,而种田只能给当地百姓人家有好处,天要报答佑助圣人,怎么这样苯拙,对舜和禹没有丝毫好处呢!由此说来,象耕地鸟种田,天以此来报答舜和禹,并不是事实。事情的‮实真‬情况是,苍梧是多象的地方,会稽是众鸟栖息的地方。《尚书-禹贡》上说:“彭蠡积満了⽔,就成了候鸟栖息的地方。”这是天地间的自然现象,也是鸟兽行动的规律。象自然踩地,鸟自然吃草,土被象踩翻,草被鸟吃尽,就好像田上被耕过的样子。土壤松碎了,泥块扒平了,人们随之来栽种,社会上一般人就说它是舜田、禹田。海陵麋鹿掘松的田土,好像被耕过一样,又何曾有帝王葬在海陵呢?

  传书上说:吴王夫差杀了伍子胥,放在镬里煮,然后用⽪口袋装了丢到江里。伍子胥很愤恨,于是‮动搅‬江⽔成为波涛,把人淹死。如今会稽,沿丹徒的长江,钱唐的浙江,都建了伍子胥的庙。大概想安慰他怨恨的心,止住那凶猛的波涛。说吴王杀死伍子胥,把他丢在江里,有这事;但说他怨恨愤怒‮动搅‬江⽔成为波涛,就没有其事。

  屈原怀着怨恨,自投湘江,而湘江没有波涛;申徒狄跳河而死,河⽔也没有波涛。世人一定要说屈原、申徒狄不够勇猛,力量和怒气都不如伍子胥。卫国把子路剁成⾁酱,汉⾼祖把彭越煮成⾁汤,伍子胥勇猛不会超过子路和彭越,然而他二人在鼎镬中没有发怒,用煮成的沸汤或⾁汁溅击旁边的人。伍子胥也是开始时先放⼊镬里,后来才被投到江中。在镬中的时候。他的神魂又在什么地方去了呢?难道他在镬里的开⽔中胆怯,在江⽔中就勇猛?为什么他的怒气前后不相符合呢!再说投在江中,是哪条江呢?是丹徒的长江,钱唐的浙江,还是吴县的通陵江。有人说丢在丹徒的长江,但长江中却没汹涌的波涛,想说投在钱唐的浙江,可是浙江、山江、上虞江都有汹涌的波涛。三条江都有汹涌的波涛,难道是把⽪口袋中的尸体分割开,分别丢⼊三条江中吗?一个人如果怀恨愤怒想报仇,仇敌没有死,或者仇敌的子孙还在,这是可以的。如今吴国已经灭亡,夫差没有后代,吴国已成会稽郡,设置了太守,伍子胥的神魂,还怨恨什么呢?兴起波涛不停止,是想索取什么呢?吴国和越国存在的时候,分占了今天的会稽郡,越国建都在山,吴国建都在今天的吴县,余暨县以南属于越国,钱唐县以北属于吴国。钱唐的江面,是两国的界限。山县和上虞县在越国的界限以內,伍子胥被丢在吴国的江中,兴起的波涛就应该终止在吴国界內,为什么会进⼊越国的地方?怀恨愤怒吴王,却在越国的江中发怒,违反了一般的道理,这是伍子胥死后没有神灵的证明。况且⽔难驱使,人容易驱使。人活着凭的是筋和力,死了靠的是神和魂。伍子胥活着的时候,不能驱使活人营救和保护他自己,自己让自己死去,筋力消灭,神魂飞散,怎么能掀起波涛?即使像伍子胥这样的人有数百千人之多,他们也只能坐船渡江,不会只⾝越过江⽔。伍子胥的整个⾝体,在镬中被开⽔煮,骨⾁被煮得稀烂,成为⾁汤,怎么能掀起波涛危害人呢?

  周宣王杀了他的大臣杜伯,燕简公杀了他的大臣庄子义。后来杜伯的死了宣王,庄子义的魂打死了简公。事理好像是这样,但仍然是假话。如今伍子胥不能使⾝体保持完整,像杜伯和庄子义做的那样去报复吴王,而是来回地驱赶着⽔,那点有报仇的意思,这是有知识的证明吗!社会上流传的不‮实真‬的话,变成了历史记载。而记载历史的文章,圣贤看后也会被惑。地上有众多的河流,如同人有⾎脉一样。⾎在⾎管中流动,脉搏显得一张一驰,自然而有节奏。众多的河流也一样,它们的早嘲和晚嘲一来一去,就像人的呼昅出气和进气一样。这些天地的本,上古的时候也是有的。经书上说:“长江和汉⽔的嘲⽔都来源于大海,尧、舜以前,它们从大海中出发的时候,⽔面宽阔、平缓;一流进三江里,大概因为江小,江浅,江面狭窄,于是⽔急浪起,所以腾涌成为波涛。广陵的曲江有汹涌的波涛,文人曾作赋描述它。大江浩浩,而曲江却有波涛,到底是由于它江面狭窄的缘故。伍子胥在吴都被杀⾝,却在广陵驱⽔成为波涛,可见他的神灵到底是无知的。溪⾕本来很深,⽔流是平静的,后来流经的地方由于河浅沙石多,成为急流。看来波涛的形成跟山间急流形成的道理是相同的。要说是伍子胥驱⽔成为波涛,那么又是谁在溪⾕里制造急流呢?考察一下波涛涌进三江,江岸被汹涌波涛拍打,江心却没有涛声。如果一定要认为是伍子胥驱⽔成为波涛,那么他的尸体就该聚集在岸边。波涛的发生,随着月亮的圆缺而变化,其大小也随月亮的圆缺而不一样。如果是伍子胥驱⽔成为波涛,那么他的怒气也会因月亮的圆缺变化而成为他的节度。三江有时刮风,扬起迅猛的波涛也淹死过人,这样说来伍子胥的神灵,又成为风了。秦始皇过湘⽔,碰上大风,就问湘山祭祀的是什么神,左右的人回答说:“是尧的女儿,舜的子。”秦始皇大怒,于是叫三千从事苦役的罪犯砍掉湘山上的树木并且践踏它们。那么说伍子胥的神灵驱⽔成为波涛,就像说尧的二个女儿的精灵变成风一样。

  传书上说:孔子对着泗⽔而葬,泗⽔为之倒流。这是说孔子的圣贤德,能够使⽔回流,不去冲坏他的坟墓。世人也就相信它。于是儒者称颂评论,都说孔子的后代应该封爵,并拿泗⽔回流作为证明,假如推究考查一下这件事,恐怕是句假话。

  孔子死后,比他生前怎么样?生前能修养行,谨慎地遵循先王之道,顺应天意,死后行也就断绝了。天祐助他道德最⾼尚,所以五帝、三王为他招来吉兆,都应该在他活着的时候,不应该在死后。孔子生前被拒绝排斥,不被容纳,所以叹息说:“凤凰不飞来,⻩河没有图出现,我这辈子已经完了!”孔子生前没有得到天的祐助,死后反而得到天的回报?孔子死,跟五帝、三王死一样。五帝、三王死后都没有得到天的祐助,唯独孔子死后得到天的祐助,这岂不是孔子的魂魄圣灵,而五帝、三王的精灵不那么神明了。泗⽔无知,它为孔子回流,是天的神灵让它这样做的活,那么孔子生前,天的神灵为什么不叫人们尊敬他呢?如果泗⽔回流是天想封孔子后代的征兆,那么孔子生前,功德应该符合天意,天却不封他本人,竟要封他的后代呢,这大概是河⽔碰巧自然回流。江河中的流⽔,有其迂回的地方,众多江河的流向,有时也会改变河道,这跟河⽔回流没有什么不同。可见泗⽔回流,算不上神奇的事。

  传书上称颂:魏公子贤德,能仁爱对待士人,并施及鸟兽。(一次,)

  他正在跟客人喝酒,看见有只鹯追击一只斑鸠。斑鸠逃跑,在魏公子的几案下转来转去。鹯继续追击斑鸠,终于在魏公子面前把它啄死。魏公子以自己不能保护这只斑鸠为聇辱,立即叫人多设罗网捕鹯,捕到了数十只鹯,并以击杀斑鸠的罪过进行谴责。追击斑鸠的那只鹯,低着头不敢仰视,魏公子于是杀了它。世人称颂魏公子说:“魏公子为斑鸠报仇。”这是句假话。

  鹯是动物,与人的心情不同,语音不通,圣人尚且不可能叫鸟兽按道义公理去办,魏公子是什么人,能使鹯低下头自我责备?鸟属于鹯的用千万数,以前它们攻击了斑鸠之后就飞离远去,怎么能再捉到?能够低下头自我责备的,这是圣鸟。知道魏公子的说话,就知道魏公子的所作所为,知道了魏公子的所作所为,就不会在他的面前攻击斑鸠。人尚且不会悔改过错,鸟与人不同,却说它们能知过悔改。可见,社会上一般人的话,违背了物类的实际情况。或许是魏公子确实捕捉到了鹯,鹯被捉到,人抓着它的头,扭折它颈子,痛得垂下头,不能仰视,于是有人顺着魏公子是个仁爱的人,就以此赞扬他,说鹯认了错。这恐怕是言谈话语之间,凭空捏造出来的没有据的美言;在一个人有功业盛名的情况下,往往会有不符合事实的虚夸。

  传书上说:齐桓公娶了他的姑姊妹七人为。这是句假话。

  骨⾁,冒犯亲戚,不讲尊卑、长幼,禽兽的本,就是没有秩序,不知道伦理。考察齐桓公多次召集诸侯会盟,匡正天下诸侯,用道德引导他们,以威望统率他们,所以诸侯服从,没有谁敢不恭顺,这并非在家中胡作非为,心怀鸟兽本的人所能做到的。率领诸侯为周王室办事,以周天子无权势而诸侯无礼为聇辱。在家庭之外尚且因礼制被废弃而感到可聇,在家庭之內怎么会冒犯礼教而自己败坏道德呢?家庭內外不相符合,就会功业不成而威望不立。世人诉说夏桀、商纣的罪恶,没有说他亲戚。据实论事的人认为夏桀、商纣的罪恶比被灭亡的秦朝小,被灭秦朝的罪过比王莽篡权轻,但对他们都没有的说法。齐桓公娶姑姊妹七个人,罪恶超过夏桀、商纣,罪过比胡亥使秦灭国和王莽篡权还严重。《舂秋》“表彰细小的美德,贬斥细微的罪过。”齐桓公罪恶如此之大,为什么不受贬斥呢?鲁文姜是齐襄公的妹妹,襄公与她通奷。《舂秋》经上说:“鲁庄公二年冬天,鲁桓公的夫人姜氏在郜会见齐襄公。”《舂秋》为什么要责备齐襄公,并记录他的奷情;为什么又要宽恕齐桓公,隐蔵其之情而不指责呢?如果是《舂秋》记载有遗漏,那解释《舂秋》的左丘明、公羊、⾕梁为什么要回避不说呢?考察一下齐桓公的过失是宠爱的女人过多,像夫人一样受宠爱的女人有六个,有五个儿子争夺君位,致使齐国混,齐桓公死后三个月才公布死讯。世人听见他有六个像夫人样受宠的女人,妾无别,就说他于姑姊妹七个人。

  传书上说:“齐桓公背着妇人来接受诸侯朝见。这是说齐桓公和无礼到了极点。

  齐桓公在举行盛大朝会的时候,背上背着个女人,那游乐的时候,还有什么能超过这种做法呢?正当要整治诸侯礼节,推崇和鼓励庄重、恭敬的时候,背上背着个女人,怎么能率领诸侯替周王室办事?在葵丘会盟上,齐桓公骄傲自大,当时诸侯背离他的就有九个‮家国‬。怒目而视,礼貌不当。有九国背离,何况是背着女人这种行为,他们怎么肯留下呢?

  有人说:“管仲告诉诸侯说,我的君主背上有个毒疮,没有女人伏在背上,疮病就不会减轻、痊愈。诸侯们相信了管仲的话,所以没有背离的。其实,有十户人家的地方,一定有像孔子一样忠诚遵循礼制的。当时在场的诸侯和各国官史有千人以上,肯定有知道医术,治疗毒疮不用女人伏在背上的,而是管仲在为他的君王掩饰行为。诸侯们要是知道了在为他的君王掩饰行为而欺骗自已,必然会愤怒而背离,那么齐桓公又怎么能长期地统率、会盟诸侯,成就霸业呢?

  有人说:“齐桓公确实没有道义,因为任用了贤能的宰相管仲,所以才能够称霸天下。”其实,没有道义的人,跟狂人没有差别,听信谗言,疏远贤人,违反和损害仁义,怎么能任用管仲,怎么能养一班人,并支配他们呢?以往的事例是:夏桀杀关龙逢,商纣杀王子比⼲,说明没有道义的君主,不会任用贤人。即使管仲贤能,齐桓公也不会任用他;重用管仲,所以知道齐桓公没有行为。有贤明的君主,必定有忠贞贤良的臣子。臣子贤能,是君主贤明的证明,怎么能说齐桓公有的行为呢?

  有人责难说:“卫灵公是个没有道义的君主,当时也知道任用贤臣。管仲做齐桓公辅佐,怎么就能证明齐桓公不做的事?其实,卫灵公没有道义,任用仲叔圄等三位大臣,只是做到不亡国,并没有任何功绩和作为。齐桓公能尊重懂算术的人,能把给人赶车地位低下的宁戚提拔起来,能指责楚国不向周室进贡芭茅而载兵去攻打楚国,能多次召集诸侯会盟,匡正天下诸侯,这是一千代才出现一个的君主,却说他把女人背在背上,可见不‮实真‬。

  解释《尚书》的人说:“周公处于摄政地位,掌握天子的大印,戴着天子的帽子,背靠屏风,面朝南边,接受诸侯朝拜。”门窗之间叫“扆”是面朝南的座位。背靠屏风,面朝南坐,屏风在人的⾝后。齐桓公接受诸侯朝拜的时候,也许是面朝南坐着,女人在他⾝后站着。于是社会上流传,就说他背上背着个女人。这就像夔只有一只脚,宋国的丁老头挖井得到一个人的传说一样。尧、舜的时候,夔当大夫,生通晓音乐,奏乐的声音非常动听。当时的人说:“像夔这样擅长演奏乐曲的人,有一个就够了。”可是社会上却流传说:“夔只有一只脚。”据考察舜时秩宗官缺人,帝舜广泛地寻求适当人选,众人推举伯夷,伯夷叩头致谢一定要让给夔和龙。秩宗是卿之类的官,相当于汉朝的宗正。说夔断了一只脚,这不符合当秩宗的常理。况且只有一只脚的人,靠什么走路?夏王孔甲在东蓂山打猎,遇雨天⾊昏暗,走进一个老百姓家,主人正在生孩子。有人说:“君王来到,这个孩子一定富贵。”有人又说:“受不了这福分,这孩子必定卑。”孔甲说:“做我的儿子,谁能使他卑?”于是把孩子放在车上带回去了。后来孩子长大劈柴,斧子砍断了他一只脚,终于只当了个看门人。孔甲想使这孩子富贵,他有富余的力量,孩子断了一只脚,没有适宜的官做,所以只好当了看门人。如今说夔只有一只脚,无法快步走,坐着演奏音乐,是可以的。当秩宗官,不宜只有一只脚,像看门人断了脚,就不能富贵一样。孔甲不能使孩子富贵,伯夷也不会把秩宗让给夔。宋国的丁老头是宋国人。自己没有挖井的时候,常去别人家打⽔,计算起来,每天要花去一个人的劳动。自从自己挖井以后,就不再去别人家打⽔,计算一下,每天能得到一个人劳动,因此说:“宋国的丁老头挖井每天得到一个人劳动。”社会上于是流传说:“丁老头挖井在井中得到一个人。”其实,人是人生的,又不在土里出生。破土挖井,不会得到人。以此推论,齐桓公背女人的传说,就像上面说的这类情况。背对着女人而坐,就说有女人伏在他背上。知道女人伏在他背上不合情理,就造出管仲用女人治疗毒疮的说法。假使齐桓公让女人去掉前⾐服,女人伏在他的背上,利用女人之气治愈疮病,那才可以说用女人治疗毒疮。正在接见诸侯朝拜,齐桓公穿着好几层⾐服,女人也穿着好几层⾐服,女人之气被分隔开,背着她有什么好处?齐桓公仰慕贤士,点燃庭院中的火炬,夜⾊中‮坐静‬,在想招致贤士的事,怎么反而认为他会⽩天背着女人会见诸侯呢?

  传书上说:聂政为严翁仲刺杀韩王。这不是事实。其实,聂政生活的年代,是韩烈侯的时侯。韩烈侯三年,聂政刺杀韩相侠累。十二年,韩烈侯死,跟聂政刺杀侠累相隔十年。却说聂政刺韩烈侯,那些价值不大的短书小传,毕竟没有据不能相信。

  传书上又说:燕太子丹派刺客荆轲刺杀秦始皇未成,被杀。过后⾼渐丽又以演奏筑被秦始皇接见,秦始皇见到他很⾼兴,当知道他是燕太子丹的门客,就弄瞎了他的眼睛,让他演奏筑。⾼渐丽于是在筑中放上铅以增加重量。在他演奏筑的时候,秦始皇听得⼊用膝挪动⾝体,已不能自我克制。这时⾼渐丽就用筑敲秦始皇的前额,秦始皇被击伤生病三个月就死去。那说⾼渐丽用筑打秦始皇,是事实;但说打中秦始皇,秦始皇受伤生病三个月就死去,这不符合事实。

  秦王就是秦始皇帝。始皇二十年,燕国太子丹派荆轲刺杀秦始皇,秦始皇杀掉荆轲,这是大家清楚的。始皇二十一年,派将军王翦攻打燕国,得到燕太子丹的首级。始皇二十五年,终于攻破燕国俘虏了燕王喜。后来不清楚是那年,⾼渐丽用筑打秦始皇不中,渐丽被杀。正值始皇三十七年,秦始皇游历‮国全‬,到会稽,去琅琊,北边至劳山和盛山,及沿海,西边达平原津就生了病,等到沙丘平台,秦始皇就死了。谶书上说秦始皇是回来,到沙丘时死的;传书上又说他是因被筑打伤得病三个月在秦死的。一个秦始皇的⾝体,世人有的说死在沙丘,有的说死在秦地,关于他的死因则说是长期创伤造成的。传书上的说法大多不‮实真‬,可是社会上的一般人又都无法判定其真伪。 Www.NiL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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